我和小姐在此修行已有数百年，这是一处位于山顶却很僻静的院落。此时，在山顶驻足远眺，山花烂漫如水，红叶锦绣如缎，蝶舞翩翩，雾缠颠峰，浅溪深涧，静谷幽潭。小姐说这儿安静，小姐喜欢安静，她告诉我在这儿可以看见另外一个世界。

　　小姐说这话的时候扬着那张美的惊世骇俗的脸蛋，但脸上却抑制不住有一种烟雨蒙蒙戚戚感怀的忧伤，我知道小姐有心事。

　　终于有一天，一个书生住了进来。书生生的眉清目秀，却满脸倦容。淡淡的月光下，我和小姐出来玩耍，看见书生一袭白衣，站在那棵茂盛、高大的柳树下，对着月光粼粼的湖水吟诵：夜静瑶台月正圆，清风淅沥满林峦。念完长叹一声，回房挑灯夜读。

　　小姐停止了和我的嬉戏，一摇身，我们变成了人形。小姐说：又一落魄书生，唉！可怜世间读书人……

　　回屋的时候，小姐“啊”大叫一声。原来，房里爬进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蛇，月光下能看清它那不断伸缩的分叉的长信。小姐喊道：小翠，快跑！我们又变回了原形：尖尖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腰身、长长的尾巴。

　　大蛇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从窗户跳进了书生的房间，书生一愣，玄即看见窗台上的蛇，书生捡起一支木棒扔了过去，大蛇吓的蜷缩成一团，一会儿，乖乖的溜走了。

　　我和小姐躲在书生床下不敢出来。书生说：我已把蛇赶跑了，你们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可以出来了。我看看小姐，小姐这才不紧不慢走了出来，走到门口时，小姐又回头呆呆地看了一眼书生，从她的目光中，我看到一个闪亮的东西。

　　明月清朗，烛灯摇曳。我和小姐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转眼间，杏花残败，已是暮春时节。书生在此已住了两月。是夜，桐木作琴、丝为琴弦。我轻轻弹奏。月影下，小姐穿着杏子红单衫，舞的摇曳多姿、千娇百媚。书生推门而立，注视良久。曲罢，书生抚掌称赞：曲美，人更美。小姐的脸上浮现了几团红晕，月光下更显妩媚动人。我的心却有隐隐作痛。

　　妆台前，小姐把鬓发梳理成蝉翼式样，轻盈蓬松，有如飘渺的行云。小姐问我：小翠，我好看么？

　　我说：很好看，小姐！

　　小姐便咯咯的笑，好久没有看到小姐笑了，小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小姐说书生姓李，字义山，怀州河内人，无书不读，无史不通，尤以古文擅长，十九岁便得令狐楚的赏识，改从令狐楚学骈文章奏。然造化弄人，满腹经纶，只引为幕府，问卦占卜，先生言：命有华盖，却无官星。一怒之下，隐居于此山读书，意欲他日出山成就一番事业。

　　小姐越来越爱梳鬓发，丰盛如云的鬓发映衬的她白雪般美丽的面颊更加娇柔。

　　一天，李君托我转送给小姐一双玉耳环，看着他说着小姐名字时柔波荡漾的双眼，我的心都碎了，原来爱一个人，心如琉璃，晶莹剔透，你爱的人不去呵护，它就会碎掉。

　　幽愁暗生。

　　整整一年，小姐都很快乐。然而山间的花儿全然凋谢的时候，李君却要走了，长亭外，随风飘摆的萋萋败草，更添别情。小姐的心一定也很疼，但小姐说：男人，终究是要走出去，要有大抱负的，我让你走！李君牵着马与小姐道别。小姐突然问：小翠，琴还在么？

　　李君抢过琴：我来抚琴，你们再跳一支舞给我，好么？

　　我激动不已，这是我第一次为李君跳舞，我要舞出最美的姿态，长袖飘飘，曼纱轻舞，我与小姐早已泪挂满腮。曲终，李君说：保重！李君说：等我金榜提名，我来接你！说完，打马而去。

　　小姐瘫坐原地，望着远去的骏马，久久凝视。

　　思念，浩淼无垠。

　　不久，我与小姐得知，李君举进士。我与小姐相拥而泣。小姐说：小翠，你再弹奏一曲，我要跳支舞。

　　我轻轻抚琴，仍是小姐最喜爱的曲子，小姐舞的很好看，舞着舞着，小姐口中流出了鲜血，我一惊，琴弦已断。

　　小姐！我扑上去，大哭。

　　李君心系国家，且我亦明白人妖不可结合，与李君相处一载，此生足矣！他日见到李君，望告之，勿念我。小姐说完，含泪离去。

　　孤灯下，我在等李君的到来，秋意已浓，李君打马归来。小姐呢？我指指不远出的坟莹，李君号啕大哭。

　　临行前，在小姐墓碑上题诗一首：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次年，闻泾原节度使王茂才爱李君之才，辟为书记，以女妻之。我想我将为李君终生忧伤，惟有祝福，在枫叶红遍山谷之时，我毅然飘下。耳边仿佛又听见小姐在轻吟：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最是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