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配厂满院子废弃铁器,都是些机床下面的边角余料,但铁玩意值钱惹人眼。大白天没人敢伸手,夜晚常有小偷光顾。
看厂这活儿不好干。晚上要夜猫似地转悠,懒人干不了。遇上狠点的偷儿,你还得更狠,胆小不行。
以前,看厂的人“走马灯”换得多,厂里铁器丢的也多。公家的东西谁心疼?瘸爷心疼。
瘸爷看厂之前,干搬运工,一身好力气就那会练的,腿也那会弄瘸的。
瘸爷履历很简单,没啥社会背景。早年当兵,据他自己说当的是武警。退伍后分配到厂,一直当搬运工。
瘸爷其实刚过五旬,只是面相老,厂里年轻人都喊瘸爷,久了便没人喊他真名了。
瘸爷年轻时也曾风光过。上班时整天穿没衔的军装,神气不得了,间休时脱下军装,露出满身腱子肉打几把式,惹得厂里小姑小嫂们瞅眼就脸红。有个叫秋梅的铣工喜欢上瘸爷,偷偷给瘸爷写了一封信,表达爱慕之意。哪会瘸爷正要求入党,思想进步的很,一心想着为革命当好搬运工。本来不搭理人家也就算了,可瘸爷不知那根弦出了毛病,还把姑娘家的信交到了支部。有了这事后,厂里厂外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没人敢“惹”瘸爷,背地里都骂“体面苕”。
后来,瘸爷最终没实现远大理想抱负,据说是群众基础差,具体原因也许不是。瘸爷没了抱负,个人大事也难成,三十好几了仍光棍一条。从此一蹶不振,染上了嗜酒的毛病,成了名副其实的“酒麻木”,谁家姑娘还往火坑跳?
瘸爷腿是被酒给糟蹋的,这是厂干部说的。但凡有人问起,瘸爷就发狠,放屁!老子喜欢咂两口,干活却绝不含糊!
瘸爷出事那天正下着雨,伙计们都说等雨停了再干,可瘸爷说这电机械淋不得雨,搬进仓库保险些。自己就一个人先上了,上车时却一不小心滑倒,手顺势带下车上的电机,“轰隆”一声活生生压断了瘸爷左腿。那天瘸爷正好四十九岁。
瘸爷腿伤的很重差点截肢,后来住了好长一段时期的医院,总算捡回了半条腿。
瘸爷腿瘸了没办工伤,听说是他自愿的,条件就是干点轻松活,老了有厂单身宿舍长久居住权。
瘸爷腿瘸后每天打扫卫生,活干完了没事满厂院溜达,这一溜达就看出毛病来了——看厂的是“聋子耳朵”—摆设,当天堆码的铁器,第二天总会少那么一些。
“偷厂里的东西,也就是偷老子的东西”。瘸爷找厂长这么一说,厂长很感动地答应了瘸爷看厂的请求。
瘸爷刚看厂那会,夜半三更的总有那么一两个偷儿翻墙作祟,每次都让瘸爷给撵得落荒而逃。阴历八月十五,瘸爷却栽了跟头。那天月亮贼亮,瘸爷巡厂,发现有人搬铁疙瘩,他就大吼“站住!”一瘸一拐追过去,那人恁胆大竟真的站住了。“快给我放下东西!”瘸爷伸手揪住贼的衣领,一瞧嘿还是个小贼,正琢磨着怎么处置,不想斜刺里又杀出两小贼来,不问清红皂白拳脚相向,瘸爷还来不及施展“功夫”,脸上头上腿上便吃了好几家伙,等回过神时,贼们已大摇大摆走了,样子很嚣张。
瘸爷吃了亏怕人笑话没敢吱声,偷偷到市场买了一条很凶的大狼狗,厂里有懂行的人说纯种,起码也得花七八千元。
自有大狼狗,瘸爷又威风了许多。每天大清早,瘸爷喝半斤老白干,呼呼大睡一直到天昏。晚上,瘸爷精神十足,瘸爷的大狼狗也精神十足。
瘸爷临退休时看了六年的厂,院里铁器竟堆得老高,像山。上面来人检查说影响厂容,陪同人员说马上处理。后来废旧公司来了两辆大卡车,拉了整整一上午。院子一下空了,瘸爷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后来,厂里设了两门卫,没听说丢过什么,院里总是干净干净,少有铁器。
再后来,瘸爷在厂单身宿舍住了没多久就回老家了,厂里人都说没见瘸爷提过老家有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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