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飘着细雨的傍晚,相恋近三年的雪儿,因为要随父母移民加拿大,哭着跑来与我分手。我第一次见她哭成那样,我知道这是她家人的意见,也知道这些天,她一直抗争着,但是结局却无法改变,我含泪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痛哭的模样让我心疼。到了这境地,答不答应,不过是履行一个让主动提出的人,心里好受点的仪式罢了。我还能说些什么,我答应了她,并祝她幸福。 雪儿离开后的那段日子,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每天晚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约寒江陪我喝酒,因为除了喝醉,我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掉,那些一个人独处时的寂寞。那天晚上,在“千千醉”酒馆,我和寒江又喝的烂醉,寒江卷着舌头凑到我耳边,呼哧呼哧的说:“哥们,不如外出散散心吧。”我说:“去哪呢,你一块去吗。”寒江眯起惺忪醉眼,嬉笑道:“去吧,哥们。一个人的旅游才够刺激,说不定有段美丽邂逅正等着你。”
也许是受寒江的蛊惑,也许不是。三天后,我略做了些准备,向单位请了两天假,便在次日清晨跳上了一辆开往玉壶岛的长途客车。抵达玉壶岛的时候,已是当天下午四点,我找了家靠近海边的旅馆住下,稍做安顿,便匆匆下楼,在路人的指点下,向着大海的方向走去。其实,越靠近大海越无须任何指点,空气中那海才有的味道和声音,越来越浓厚,越来越清晰。就要第一次亲眼目睹大海了,那是童年时就怀揣的梦想。我的心跳在嘭嘭嘭的加速,让我有些按奈不住的紧张,感觉它是想抢在我前面飞向大海。
当我把一双兴奋的有些疲惫的脚印,真切的印在若干次梦见的海滩,夕阳已悄然退却,漫天丝绦般通红的晚霞,和暗蓝如绸缎般起伏的海水交相辉映着,如同一幅雄浑瑰丽,无边无际的生动画卷。海天之际,那些海船看上去是多么的渺小。喧嚣的城市,不过是身后一方小小的背景。站在大海面前,心怀不由得随之开阔,但却又被这湿润微凉的海风,漫漫的拂出一丝难言的孤独与沧桑。好在大海并未如夕阳般对着我退却。她一定是这世间,胸襟最宽厚的主人,手捧着无数朵细小漂亮的浪花,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放到我脚边,让我领略她无边的热烈与执着。此刻,我多么愿意做一只海鸥,在海天的怀抱中迎风翱翔,自由的发出那些凝滞在心底的呼啸。
大约是晚饭时间的缘故,这片观光的海滨沙滩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相反让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到一些苍凉。距离我左前方大约十多米处,两个看起来像在打架的孩子,正不停的兜着圈子相互追逐,跌打滚爬的嘻闹着。这情景让我想起和寒江一同度过的童年时代。当我慢慢走近,才惊讶地发现这对打闹的孩子,竟是两个扎着羊角小辫,憨态可掬的小女孩。此刻她们已安静的蹲在一块,正聚精会神地用手中的小铁锹,在沙滩上挖着什么。“小朋友,你们在挖什么?”我好奇的问道。“狐狸陷阱。”她们异口同声的回答。“这海滩上有狐狸吗?”我感到有些困惑不解。“傻丫你告诉他,二丫你告诉他。”她们俩顽皮的相互推让着。最后是那叫傻丫的小女孩站了起来,指着岛中央高耸的玉壶山对我说:“狐狸在那边山上,夜里她们会跑到海边唱歌。”“会唱歌的狐狸精呀。”傻丫的话让我忍俊不禁。“嘘——小声点,要是让玉狐大仙听见,这坑就白挖了。”二丫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小脸通红地向我低声嚷着。“好好好,那你们忙哈,祝你们成功。”我也故意压低了的声音,向她俩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喧腾的潮水,把一轮明月托出海面,披上月光的大海显得更加神秘莫测。我陶醉于这大海最美的时刻,不由得静静的坐下。大约吸完一支烟时间,我感觉视线模糊,以为是困了,便使劲揉了揉眼睛,才恍然明白是大海在起雾。我抬腕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十点。海滩上只剩下海浪声,与海鸟一两声尖哨此起彼伏。我回头去看玉壶山,想借此判断一下回宾馆的方向,却发现身后不远处,伫立着一袭白色的身影。见我站起身,这影子竟向着我的方向移动,那身形如同一朵白云在飘。我的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恐惧。只是一瞬间,她已与我咫尺面对。这是位身材高挑,年轻美丽的女子。白衣胜雪,肌肤也如雪般洁白晶莹,长长的黑发,在海风中婆娑飞舞。她的头上,有一顶用紫罗兰茎叶编织的花冠。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却越看越像是雪儿,便愕然脱口道:“雪儿,是你吗?”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我是幽谷蝉鸣呀,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平都国的公主呀。”她的声音好轻好柔,听来似近尤远,身上散发着紫罗兰淡而馥郁的幽香。“公子,你去红尘寻梦,一去便是数月,国王、王后和我等都甚为想念。公子,赶紧随我回去吧。”她边说边缓缓向我伸出左手。今夕是何夕?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我感觉有些神智模糊,似乎已经身不由己。她的手异常纤细、柔滑,盈盈一握如执一段流水。她牵引着我,向着海的中央走去,脸上始终带着柔媚的微笑。海水漫过我们的脚踝,漫过腿和小腹,漫过胸口和肩膀。当海水漫到我的鼻尖时,我却剧烈的咳嗽起来,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沙滩上,明月清风,海雾已然散去。是做了一个梦吗,我摸了摸脸,脸上沾满湿漉漉的海水,嘴里也溢满海水的苦咸味,我把手放在鼻下嗅了嗅,那一股紫罗兰特有的清香,居然还残留在指间。
第二天晚上八点,带着一身疲倦和困惑回到家乡,我竟然对着熟悉的城市感觉有些陌生。刚刚踏入家门,寒江便抓着张报纸,急冲冲闯了进来。“出事了!”他气喘吁吁的指着报纸让我赶紧看。这是一篇关于昨天下午,一架从曼谷飞往温哥华的国际航班客机失事的报道,在遇难华人名单一栏中,雪儿一家人的名字赫然在目。我攥紧报纸跌坐在地板上,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突然,我彷佛想起了什么,冲着寒江吼道:“去玉壶岛的长途,最晚一班是几点开?”“好像晚上十点有一班。”寒江满脸惊愕的望着我:“你还要去?忘带东西了?”我一把推开站在门口发愣的寒江,疯了一般的冲进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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