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去窜门,见他站在自家院子的菜地边,面对一片开着些白中透紫的萝卜花,捧着一本杂志昂头望着风色晴好的天,象在研究气象。走到近前却见他正望着黄昏的天空哭泣!
他是我新交的一位大龄朋友,我叫他山楂大哥。
天空象个立体大屏幕,三两只小鸟疾飞远去、几堆火烧云在西天燃烧。我想:这有什么值得掉泪的?就是看书也犯不着掉泪。我们这些人有时看着电脑上的小屏幕,里面那些故事和游戏,悲惨的幸福的可爱的可恨的复杂的简单的武侠的搞笑的成功的失败的,只会令我们嘻笑傻笑怪笑、笑出泪来。
他仍然望着空荡荡的天空专注地掉泪
我说怎么啦,你?他不吱声,无声的泪珠像缩小了的马奶子葡萄,一滴滴从他脸上滑落。我莫名其妙,悄声问他哭什么?他转过满是泪痕的脸,“你看看吧”!说着把那本杂志放入我手,我见上面有篇题为《永恒歌谣》的小散文。我看过后哦了一声说:这故事讲的母爱,是够感人的;可是这只是故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侧过脸去望望西天的那一片火烧云,又看看菜地里晚云下染为紫红的萝卜花,然后哽咽着说想念母亲……
在一个孩子的记忆里,只有父亲朦胧的影子,只有小伙伴的讪笑取闹;这个孩子就是山楂大哥。他在自己寂寞和失落的童年里长大。那时小朋友会在放学路上对着他唱:山楂山楂没爸爸,一个妈妈萝卜花。
山楂和母亲相依为命。山楂在母亲的教化下成长为一位温厚可爱的青年。他在镇上一家广告装璜店上班,店里生意旺时忙得让人一摸着床沿就要睡去……山楂很孝敬母亲,不管多忙、多晚,他下班都会照常回家;每发工资都会把钱交给母亲,都会说些安慰母亲的话。
后来,山楂询问母亲那只坏眼睛的来由,可母亲没有告诉他。于是山楂变得沉默起来,而且有意疏远母亲了。母亲知道这是为什么。
入秋晚上的一个周末,儿子带回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孩。母亲一头钻进自己房间半晌才出来招呼。母亲破例缠了个淡紫色头巾,山楂忽然发现自己的母亲今天好精神、好漂亮……
第二次山楂又带回那位女孩。当儿子跑到母亲门前想叫母亲下厨发现母亲不在,却见桌上压了一张纸条,上写歪歪扭扭的字句:孩子,我想这个周末你们会回来,厨房里有备好的菜,菜地已薅过。秋天来了菜地很少长草了。以前我说过,娘老了想回远远的娘家去看看,别惦记娘,我会回来的。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山楂不见母亲回来。他担心了。母亲没有交代自己的去处,他只知道母亲说她出生于大巴山区。直到冬季的一天,山楂带来那位女孩,刚回到家里却见母亲回来了。母亲更老了,那只萝卜花的眼睛更加难看。母亲来不及缠好头巾,那只丑陋眼睛终被女孩瞅到。
从此,女孩有些疏远山楂了。是的,山楂只有一个奇丑的母亲。从此,不见女孩再来。山楂闷闷不乐。细心的母亲知道这是为什么。
春天来了,母亲病了。竟一病不起,医治也不能痊愈。山楂忽然变得十分孝顺,他辞去工作,守在母亲床边掉泪。母亲弥留之际伸出枯瘦的手,拢了拢儿子垂在额前的发,说:不怪那女孩,你没了父亲,加上母亲丑陋不健康……她与你要有真缘份,还会来找你,要是没缘份,不可伤害她……
山楂点头,眼泪噗刷刷地掉。他本想问母亲那只坏眼睛的来由,却问成了“您的娘家究竟在哪,那儿真的没了亲人?”母亲吃力地说:说过的……大巴山,高山大岭,娘家已经没了亲人,那儿现在建设得可美了……那些年里外省的人在那儿炸山、挖隧洞、修公路、铁路。那些人有的安宿在我家里……娘后来跟着一个工人私奔了,他就是你病死的父亲……去年秋天娘说回一趟娘家,在那儿一边乞讨,一边去老家看看。这样也好让你们俩呆在一起,只等你们有了真感情……唉!孩子,我看不到你们的那一天了。
山楂哭着说:娘!您别说了,你是山楂的娘!没有谁比山楂的娘亲
正这时候,那位女孩来了。她进门就对山楂娘和山楂说:妈妈,山楂!对不起,妈妈您也是我的妈妈!别怪罪我!这几个月我也过得很痛苦,家里没一个人同意我们的婚事,山楂,我跑到你那儿,店里人说你辞工了……
早已泪流满面的山楂站起来,打断女孩的话,紧紧地搂着她,然后一起抱着母亲痛哭……
母亲流下最后两行泪,艰难地伸手轻抚着两个孩子的头发:孩子们……好好相爱!这位姑娘,我看不清你的模样,可感觉你是好样的,你来了就好……在我的寿衣里,有你父亲留下的一张字条……说到这母亲手一垂,已经说不出话了,那只萝卜花的眼睛最后才闭上,苍白的脸上浮上了苦涩、欣慰的笑容
早逝父亲的字条上写着:你才刚会走路,爸爸就要走了。我不能养育你成人,可是,孩子,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妈妈嫁我时好漂亮! 就因为爸爸的病加上你种痘儿,你娘经不住急愁,一只眼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萝卜花……
山楂大哥讲完他母亲的事情,我回想那篇《永恒歌谣》,看着菜地里那一片正盛开的萝卜花,晚风徐来,清涩的香飘过,那白色、淡紫的萝卜花在晚霞中变为一片紫红,象无数的小蛱蝶一样地舞动。
有一只象大姑娘模样的花蝴蝶飞过来…… 我问山楂:那你的爱人呢?山楂大哥凄楚地说:那时医疗条件不好,她生孩子,母子俩也一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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