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儿两三岁时,跟着她妈香兰相依为命,住在农场后边的竹林旁。
竹林旁有几亩菜地,菜地边有一口水井。场部很重视那几亩菜地,专门派光棍汉黑叔守着那口井,好随时套上骡子拉水车。囡儿常到水边伸出小手撩水,清冽的井水顺着水槽缓缓流入菜畦,铁链带动水斗,唱着吱吱咛咛的汲水歌。有井水的滋润,连水沟两旁的水芹菜都长得肥嫩。囡儿与黑叔也总有逗不完的乐:她常骑在黑叔背上,让黑叔哞哞学牛叫;或用手绢蒙黑叔的眼睛,让他摸瞎驴。
黑叔到园子里剔青菜,囡儿也学着黑叔的模样,用小剜铲挖井边和水沟旁边的水芹菜。囡儿挽着一篮子的收获,非让她妈当菜炒了吃。香兰起初很不奈烦,后来看到囡儿认真的模样,就笑了:“送你爹吃吧,他一定会高兴的!”于是囡儿就兴冲冲地跑了一段路去找爹。囡儿爹见囡儿拎来了一筐水草,果然笑了:“爹不吃,还是留着让你妈吃吧!”囡儿虽不明白为什么都不要自己剜的菜,但她看到爹妈久违了的笑容,也非常开心。
天落黑时,三三两两的人到井边纳凉。人们摇着蒲扇拍打着蚊虫,传播着当日的新闻。如果没了话题,大多就是和香兰说上几句调皮话:“香兰,你还怪狠哩,让你家那叫驴闲着,你躲清闲,不如今晚我留下陪你?”
“那叫驴对你出手是狠了点儿,可我温柔哪,香兰,我来疼你,中不?”
鬼火样的烟头在男人的指间一闪一闪,还有火辣辣不怀好意的眼神。“爬你妹那脚!”香兰显得很生气,将凳子挪开进了屋,将一阵坏笑关在门外。
玩笑也有开得过的时候。那天午后,几个光棍儿在竹林下纳凉,憨子二蛋手拿饭钵到井边舀水喝。囡儿瞧见二蛋手里端的是自家喂鸭子的钵子,胆怯之际,就闹着让黑叔去要。黑叔好说歹说,终于拿了自己的瓷钵,换回二蛋手里的钵子。光棍儿们看到囡儿兴高采烈的模样,将二蛋喊过去耳语一阵,二蛋就像中了邪一样,扔下瓷钵,径直去拍打香兰的门:“兰儿,开门,开门,我要摸稀,要摸你的稀……”
囡儿惊得变了色。香兰大声喝斥,二蛋仍将门拍得发抖,直到黑叔前去训斥,二蛋才悻悻离去。
当晚天阴得很,井旁没人,黑叔看着发呆的香兰,说:“你该有个像样的家!”
“是呵,该有个家!”香兰点点头说。
“没个男人不行!”黑叔说。
“是呀,囡儿没爹不行!”香兰说。
不久,在囡儿爹的恳求下,香兰决定与丈夫复婚。为了新生活的开始,他们决定到另一个新的地方过日子。
动身的头天晚上,黑叔破天荒到香兰屋。
“你终究要走了!”黑叔说。
“是呵,咋说他也是囡儿爹!”香兰说。
“我……原想你能留下来,和我守这口井……”
“别……让人听见,会笑话的!”香兰满面绯红。
“可……他不会给你好日子过,你知道的!”黑叔急道。
“也许慢慢会好的——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一阵沉默后,黑叔叹了口气:“那,我明早送你!”
次日清早,香兰起了个大早,黑叔背着囡儿将母女俩送往车站。
再次说起井的时候,是在几年以后。囡儿又和她妈过起相依为命的日子,她爹终于没能改掉以前的坏脾气,再次与囡儿妈闹起了分居。那阵子香兰的糖尿病正犯得厉害,那天黑叔家新接的婶子忽然来家探望,还背了一包晒干了的水芹菜:“听说水芹菜泡糖水喝,治糖尿病特有效,他黑叔特地要我给送来,你试试中不!”婶子一脸真诚。
“是井边的水芹菜吗?”囡儿问。
“是呵是呵,如今你黑叔已承包了那片园子,井水还是依旧的清凉。你黑叔常说起你那时的淘气……”婶子就像复述刚刚发生的事情。
望着婶子和这包精心晒制的水芹菜,香兰和囡儿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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