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风夜,鬼独行,湖边,青柳细叶。
波来忽现一白影,身映淡粉光,缓而飘游,足下浮云,离地竟有一尺。
鬼大惊,心中暗念,此何方神圣也?便近以探之,半天未敢作声,印而随其后。只闻幽香阵阵,沉沁入怀,云影落处,旁苞尽开,奇光铺彩路,黑幕动灵白。
已而飘数里,停步山前期。只见其手一挥,若吐隐语,山石居然震动,离地而起,土木皆飞,如龙卷风袭来,慢慢旋而大转。了时,山落地而成院,其中美景丛生,院内宁静,石桌石椅如明玉,木琴木杯比海宝,桌上珍肴奇品,居然仿落天庭,酒香溢远,闻而若醉,良辰宵享之物,应有尽有;院内树如霓虹,叶露点灯,绿影红柔,夜洒樱粉。鬼喜而叹,心中猜之,此“仙”乎?想我黑鬼一只,半月皆不识,已能见此景,着实不愧夜游了。
只见“仙”收息,院门开而进。
鬼亦随之入,却被弹飞远,原还有“隐门”,立返而呼道:“鬼无礼乱闯,敢问何方神?”
可那“仙”若耳聋,行之若未闻,闻亦不转身,长时不见回音,鬼无趣而望之,只好立侧栏而远观。
那“仙”椅上坐,悠食慢饮,慢抚轻琴,忽然音迷若雾飞,使鬼昏然而忘知觉。
(二)
不知过了多久,鬼开眼而醒,起身而四望,却是一石洞。但此洞非常洞,直比皇宫而过之,洞壁有细雕,浮千奇百怪,皆栩栩如生。壁上有一鸟,翅如垂天之云,足若湘畔之竹,嘴长而尖,橘红粉泛,可爱至极。鬼喜而好奇,爱而手摸之。
可那鸟却忽然大闪,大翅展扑哧,身离墙而出。
鬼大惊,退数步而细望,盯之不敢动弹。
可鸟翅过大,洞小难容。只见它渐渐变小,居然化作人形。鬼再看,竟是一洁衣君子,极其清秀俊朗,眉若浓墨,面如溪玉,眼定而有神,身微微耀光。
那人望鬼道:“何事惊醒我?我正美梦中,梦里蝴蝶翩翩,春花奇景无限,全被打你碎了。”
鬼急而相歉:“我本是小鬼一头,夜中盲目乱游,脑中一叠厚雾,所发生之事,皆不知何由。”
那人轻笑道:“看你也是个昏头昏脑之徒,言亦不为过,且做梦中又一遇即可,何必管真假。”
鬼喜而大跳,暗猜而问曰:“敢问君子何人?何仙?何神?”
那人道:“仙也,神也,又有何别?人也,鬼也,又有何分?”
鬼又猜:“鬼小时读过一些书,感觉你像一个人,不知是否?”
那人也问:“谁人?”
鬼答曰:“庄子先生?”
只见那人闻而大笑,半天不止,歇而停息,曰:“何来庄子也?那是我几千年前,去南海之时,风大而逆飞,不慎吹落一片毛羽,落下尘地,滑入农庄所成,人间之所谓庄子,仅那片毛羽之幻化而已。”
鬼大呆,又追问:“原来如此,书中浅载,确实误人,那你是大鹏先生?”
那人却不喜,仿若生气,冷道:“大鹏先生?这不更是误载薄论吗?难道我仅是一鹏乎?笑哉!”
鬼默而不敢再问其名。
那人好像睡了很久,开始伸懒腰。
鬼回忆儿时之书,又起疑惑,便趁时而问曰:“世间之读书人,结党争权夺利,互相侵扰陷害,常常是为做官也。可楚王重金请庄子为相,可谓是为官之极,为何庄子不应之?”
那人问:“何为相也?”
鬼答:“从王之下,百事皆其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官。”
那人浅笑道:“我以为是何官,原来是雀官。此等小官怎能应!”
鬼汗而进问:“若相是小官,那其他不更是芝麻绿豆官,难道你的意思是,不做相,要做王?”
那人又笑曰:“王虽至上之官,可辖地最广也不过千里,物资最丰也不过万仓,若起地高飞而观之,再大也不过是空中一粒点,再多也不过是海旁一沙池也,有何足云。且王言而时有史官之监控,行而常受左右之束缚,有何自由可言?虽居于深宫,却时刻担忧他国之犯,时刻担忧外民之反,时刻担忧内侍之叛,时刻担忧权官之篡,日日不能息,夜夜不得眠也,有何快乐可言?”
鬼惊而不解,转目又问道:“闻君之言,楚地如此宽广都嫌小,居然连王也不是大官,那世间之国,岂不都是小地。若是做地球之王,全球之地,皆归王有,全球之人,皆受王辖,能称为大官乎?”
那人却似乎有些生气,突然狠狠地敲着鬼脑:“真是笨鬼也!已飞千里之高,望楚地而小;若再飞千千里之远,望地球有多大?宇宙茫茫无边,夜空之星星,虽望而小,却不一定比地球小,圆转之地球,近看虽大,却不一定比星星小。星星小乎?地球大乎?彼小或此小?真小或假小?实小或虚小?所处之方不同,所观之处不同,其所见之像,所感之知,所得之道,皆不同也。”
鬼仿佛有所启悟,却不甚明知,又问:“按君之观,地球也不过星星球之小星星。也就是说,做地球之王,也不过星星之小官,对否?”
那人笑而点头。
鬼又追问:“地球之王为小官,那何官为大官,世上最大的官是何官?”
那人似喜而答曰:“世上最大的官?实不可言也,言亦不可解。”
可鬼最啊追根究底,不得之而不罢休,继续深问。
那人无奈道:“世上最大的官,虽不可言,但可看成——宇宙之主也。楚国,地球,星星,太空所有一切,已知之地,未知之处,皆归宇宙之主所有;楚国之人,地球众生,星星之光,太空所有物质,皆归宇宙之主所瞎。懂否?”
鬼闻而大惊:“世上竟有此官,闻所未闻。但宇宙之主的辖地,却是如此之广,君仅一人,如何管理?他人不知你官位,如何受管?”
那人又笑答:“何必要人知之,不过一官名而已;人若未见,就不存在?人若不知,就不是吗?何必要管理之,只需顺其自然即可。费时管人,劳己伤身也。”
鬼低眉试问:“既然君是宇宙之主,若是鬼亦想当此官,可乎?”
那人答:“实在是笨哉。人人皆是此官也,生而均有宇宙,一直为自我宇宙之主。自困者难知,转死于原地;求知需放开眼界,所谓宇宙者,人腹中之知识也;所谓辖地者,人脑内之景观也。人人皆有宇宙,人腹有深浅,人脑有近远,宇宙皆不同也,小时与大时,昨日与今日,宇宙亦不同也。何谓宇宙乎?人行之所见,眼前之所识,心中之所明,脑中之所梦也。”
鬼似有所悟,想再问之,却已天明,阳光从洞口射入,那人居然化做石灰落地。鬼转身看,原来它又变作鸟儿回壁了。
一事来而一事去,一句出而一句入,此夜之观,心中颇有不解,只好飘而回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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