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熟了,麦子也熟了。阳光和麦子,是阳光先熟,麦子后熟。麦子一熟,就和阳光的颜色比较接近,好像阳光把遍地的麦子同化了一样。麦子的香气是热香,人们来到麦子地边,鼻子还没做好准备,麦子热腾腾的香气忽地一下子就扑了上来,一直扑到肺腑里,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麦子的香,还是阳光的香。
在村西的一块麦子地里,一个女人在割麦,一个男人也在割麦。女人割得快一些,在前面领。男人割得慢一些,在后面跟。今年的麦子长得不坏,根部粗粗壮壮,排列紧密。麦子长得好,割麦时就得多费点儿劲,多流点儿汗,多用钝几把镰刀。女人头戴草帽,上身穿一件土布半袖汗衫。她满脸红彤彤的,汗水浸湿了眉毛和双鬓的头发。她后背的汗衫被汗水溻透,使汗衫成了真正的汗衫。她的胳膊暴露在阳光下,被暴晒得更红。成熟的麦子有麦锈,麦锈生在麦秆和麦叶上。女人割麦的时候,那些麦锈就粘到她的胳膊和手背上去了。麦锈发灰,灰中还有点儿绿。麦锈粘得多了,就变成了黑色。层层汗水不能把麦锈冲淡,反把麦锈越粘越多。这样一来,女人原本白白的胳膊不光发红,还发黑。是红上有黑,黑里透红。除了麦棵子上有麦锈,麦子丛中还有枯叶、尘埃、白蛾、灰蝶、蚂蚱和各种各样的小蠓虫。女人手中的镰刀所到之处,随着麦棵子纷纷倒下,那些东西就飞扬起来,像是欢呼雀跃,在为女人加油。弯着腰割麦的女人被麦子遮住了,站在远处看不到女人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团烟雾在女人上方移动。麦收时节,因空气涡流较多,地里会时不时地刮起一股股旋风。旋风旋到哪里,哪里就会腾起一阵烟雾。割麦的年轻女人就像一股强劲的旋风,她割到哪里,被她搅起的烟雾便升腾起来,并把她包围在烟雾里。在高空飞行的燕子发现了她,燕子遂改成低空飞行,在烟雾中掠来掠去,收获自己所需的活物。男人头上戴的是高粱篾子编成的帽壳,帽壳有些旧了,边缘处的篾子有经无纬,披散开来。这样的帽壳顾得了头,顾不了腚,遮挡阳光的作用是有限的。他上身若是穿件汗衫或许好一些,他的前胸赤裸着,后背赤裸着,夏季炽热的阳光差不多可以直接照到他身上。他的背仿佛已吸收并储存了太阳太多的能量,黑得不能再黑,黑得已经发光。好比是一块被称为“乌金”的煤炭,一经点燃,似乎即可熊熊燃烧。他背上偶尔也会出现一层白的东西,那是被晒起的白皮,或是汗碱凝聚起的细小的颗粒。不管是白皮或汗碱,汗水一涌出来,那些白色的东西就被淹没了。割麦这活儿,一半要力气,一半要巧劲儿。女人的巧劲胜于男人,所以一般来说,女人总比男人割得快些。由女人在前面带领,男人不愿被女人落下太多,他连三赶四,割得也不算慢。男人出的汗更多些。他背上的汗水来不及归拢到脊梁沟里,从脊梁沟两侧就流了下来。他背上小溪流一样的汗水不是一道,有好几道。他额头上的汗水也流得啦啦的,流到眼里是辣的,流到嘴里是咸的。有的人下地割麦,肩膀上会搭一条家织的驴皮布手巾,汗水多的时候,为避免汗水迷眼,就用手巾把汗水擦一擦。这个割麦的男人没有手巾,只能用小臂和手背抹汗。他把麦锈抹到自己脸上去了,把自己的脸变成了戏台上包公的脸。
地头有一条苇子坑,坑边有两棵老柿树,一个小男孩儿在树阴下玩耍。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头顶前面留的是“茶壶盖儿”,脑把子上留的是“后拽尾儿”,一看发型就是个娇孩子。娇孩子脖子里戴着用某种植物的坚果串成的项圈,肚子上系着一个红兜肚,红兜肚上还绣着花。红兜肚是用大红的细布做成的,在绿色苇屏的衬托下,男孩子肚子上的红兜肚鲜艳如一朵硕大的红花,大老远就看得见。小男孩蹲在地上看一群蚂蚁搬家,见蚂蚁搬家老也搬不完,就不看了,捏起一根草棍,探进地上的一个洞眼里钓蜘蛛。有一种蜘蛛把网子结在洞穴里,小男孩把草棍探进洞穴,手捻草棍转上几圈,带有黏性的蛛网就缠在草棍上了。等小男孩慢慢把蛛网从洞穴里拖出来呢,裹在网里的蜘蛛连带着被拖了出来。他们这里把这种游戏称为“钓蜘蛛”。钓蜘蛛不像钓鱼,钓上鱼来可以吃,钓出的蜘蛛不能吃,因为蜘蛛长得丑,身上还有毒。正钓蜘蛛的小男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对着麦地喊娘。在孩子眼里,闪着刺眼光芒的麦地,一个波浪连着一个波浪,像大水一样,一眼望不到边,哪里有娘的影子呢!小男孩鼓着肚子,喊得声音更大些:娘!娘!喊声里几乎带了哭腔。这一回埋头割麦的女人听见了,草帽白光一闪,她从麦地里站了起来。她看见了儿子的红兜肚,大声回应:哎,娘在这儿呢!宝宝自己玩吧。记住别下坑,别玩水,啊!宝宝说:我渴了,我想喝水。娘说:渴了先忍一会儿,等我割到地头儿,给你弄水喝。
割麦的女人和男人,不是一家人。女人叫米秀琪,男人叫谷金山,谷金山是米秀琪雇来收麦的短工。去年秋后,村里的一帮青壮男人帮着邻村打土匪,结果米秀琪的丈夫被土匪打坏了。丈夫自己走回来时,双手还捂着肚子。米秀琪扶丈夫在一个柴火垛头躺下,刚把丈夫捂肚子的手拿开,丈夫的肠子就从肚子的伤口处滑脱出来。丈夫挨了火器,不光肚皮烂了,肠子也烂了。米秀琪想擀一个面饼把丈夫的肚皮补上,可她拿不掉手,手一拿开,肠子就滑脱出来。她把肠子送进丈夫肚子里三次,肠子从丈夫肚子里流出来三次,丈夫就不行了。米秀琪对丈夫说:宝宝他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和宝宝依靠谁呢!米秀琪说着,哭了起来。丈夫说:你这么好,孩子这么好,哪个丈人想走!不走有啥办法呢!丈夫还是走了。丈夫走之前,地里的麦子已经种上了,苗子出得很整齐。他们家一共有九亩地,三间堂屋,两间东屋,一头牛,一头驴,还有一盘石磨,日子自给有余,过得还可以。丈夫是个好庄稼把式,犁地耙地,摇耧撒种,没有他不会的。丈夫活着时,地里的活儿差不多都是丈夫干,不用她多操心。丈夫一走,她只得把生活的担子接过来。打了春,立了夏,眼看着遍地的麦子一天比一天黄,米秀琪找了大哥找二哥,意思是求两位当哥的在收麦时帮帮她。丈夫弟兄三个,丈夫是老三。弟兄三个分开了家,各有老婆孩子,已自成体系。大哥二哥没说不帮她收麦,只说等他们把自家的麦子收完再说。天爷,麦子割完还要往场里运,还要摊开用石磙碾,还要扬,还要晒。碾过一遍,还要再碾第二遍,第三遍。啥时候才算收完?等粮食归仓到了啥时候?农谚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麦子熟了,该割就得马上割,一天都不能耽搁。人等天不等,这期间万一要下了雨,成熟的麦子糟蹋在雨地里,那不是要人的命嘛!正当米秀琪急得如磕头找不到庙门的时候,村里有人给她出主意,让她到集市上找一个收麦的短工。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有土地,有人没有土地;有人愿意出钱,就有人愿意出力。米秀琪一来到集市上,就把愿意打短工的谷金山雇到了。他们谈好的条件是,在收麦其间,米秀琪对谷金山管吃管住,最后还要挖给谷金山一斗麦作为工钱。谷金山长得有些老相,看样子岁数比米秀琪大,可他却把米秀琪叫嫂子。
听见宝宝嚷着要喝水,谷金山也觉得有些渴。他估计到上午割麦会大量出汗,特意喝了两大海碗稀饭。两碗稀饭要是转化成尿水,恐怕够尿四泡尿的。可是,从开始割麦到这会儿,麦子已放倒千棵万棵,他一泡尿都没尿过,可见稀饭都变成汗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能撒尿的地方不只是下面一条管道,全身上下的很多汗毛眼子都可以撒尿。身上别的地方半路把稀饭截走,下面的管道就无尿可撒。他直起腰对米秀琪说:嫂子,弄点水喝吧!米秀琪问:你渴了?谷金山没说自己渴不渴,反问米秀琪:你不渴吗?米秀琪也没有正面回答,说:你别管我渴不渴,你要是渴,我就给你弄水去。米秀琪没有回村取水,来回走路会耽误割麦。附近地里也有井,井里也有水。她拔掉一棵野麻,剥下青麻皮,结成一根长绳。再掐下一片面积较大的麻叶,用麻绳把麻叶的四角拴起来,做成一个水兜。取一粒砂礓在水兜里压底,将水兜系进井里,便把井水兜了上来。水井一圈趴有不少蛤蟆,绿蛤蟆黄蛤蟆灰蛤蟆都有。米秀琪把水兜往井里系时,那些蛤蟆受到惊吓,纷纷蹬着长腿潜到水里去了。米秀琪把一兜清水提到谷金山面前,说水来了。不料谷金山不喝,他说:我不喝野地里的井水,井里都是蛤蟆尿。咦,嚷着要喝水,给他打来了水,又说不喝,这算怎么回事。一个出来打短工的人,不能这样挑嘴吧!米秀琪说:你又没到井边看,你怎么知道井里有蛤蟆。谷金山说:野地里只要有井,井里就有蛤蟆,这个谁都知道。一大群蛤蟆天天在井里撒尿,井水就是苦的。米秀琪说:你这样说,你一定尝过蛤蟆尿。谷金山说:我没尝过蛤蟆尿,尝过被蛤蟆撒过尿的黄瓜。正长的黄瓜被蛤蟆撒了尿,黄瓜就会变成苦的。米秀琪低眉把绿麻叶兜里的水看了看,水极清澈,清得连麻叶上的绒毛都看得见。绒毛一沾了水,就变成了银色。她说:你不喝,我喝。她把水兜高高提起,把一兜水都喝完了。她抹着嘴巴说:一点儿都不苦,真凉,真甜,真解渴!见谷金山不为所动,米秀琪只得回到村里,到吃水井里为谷金山打水。她不能跟谷金山打别,若惹得谷金山不高兴,谷金山跟她磨洋工就不好了。她用一只灰色圆形瓦罐,提来满满一罐凉水。谷金山双手捧起瓦罐,一口气把水喝下去半罐子,看来谷金山是真渴了。米秀琪说:你喝起水来,真像一头牛。谷金山说:我就是一头牛。米秀琪说:我说你像一头牛,没说你就是一头牛。谷金山说:我自己说我自己是一头牛,还不行吗!米秀琪听出来了,这个短工不像一头牛,倒像一头犟驴,不顺毛捋恐怕不好使。
为抓紧时间割麦,短工中午也不休息,午饭也在地里吃。米秀琪带着宝宝回家做好了饭,又带着宝宝把饭给谷金山送到地里。米秀琪把饭放到地头的树阴下,喊谷金山:老谷,吃饭啦!米秀琪把饭放在一只提篮里,有多半罐子汤面条,还有四个花卷子。汤面条是白面条,里面放了豆角、荆芥,还甩了鸡蛋穗儿。花卷子是用麦面和高粱面卷成的。谷金山用筷子把汤面条搅了搅,说:嫂子,面条可是有点稀呀。米秀琪说:那不是有花卷子嘛,面条是当汤喝的。谷金山把花卷子咬了一口,说:我听说,在收麦的时候,干重活儿的人都不吃花卷子,吃的都是麦面馍。米秀琪说:这个你不懂,论有嚼头,论挡饿,还是花卷子好。别说你了,我们家宝宝他爹活着的时候,收麦时也是吃花卷子。谷金山又说:吃花卷子也可以,最好给点儿菜吃。我还听说,活儿最重的这几天,主家每天都给下苦力的人煮咸鸭蛋吃。米秀琪心里想骂人:想吃咸鸭蛋,吃鸭子屎都没有。雇你来干活儿,又不是请你当大爷,你挑三拣四干什么!但米秀琪说鸭蛋是有,只是才腌上没几天,还没腌咸。你只管好好干吧,等鸭蛋腌咸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想吃几个,我给你煮几个。
宝宝擅自掀开娘的衣襟子,叼住娘的奶头子吃奶。米秀琪的奶子很大,也很饱,大约和盛面条的罐子差不多。由于奶子成天在衣襟子下面盖着,米秀琪的奶子也很白。这样的奶子可不像花卷子,很像暄腾腾的麦面馍。米秀琪看见,饭占住了谷金山的嘴,没占住谷金山的眼,谷金山的眼珠子老往眼角子里挤,老往她怀里瞥。米秀琪把宝宝推开了,说:还吃,还吃,我看你吃到啥时候,你想吃到十八岁吗!她不顾宝宝咧着嘴哭,拉下衣襟盖住奶子,拿起镰刀到地里割麦去了。
别看谷金山在饮食方面有些挑剔,他干起活儿来却不是一个偷懒的人。米秀琪家没有大车,割下的麦子须先用麦茎子扎成小捆,再用绳子捆成大捆,由谷金山用扁担挑起来,一趟一趟往打麦场里运。谷金山把麦捆子捆得很大,他挑起两捆麦子,像挑起两座小山,只见“小山”在移动,却看不见谷金山的人影。米秀琪劝谷金山不要把麦捆子捆那么大,说挑起来太沉了。谷金山不听劝,也不说话,照样把麦捆子捆得很大。谷金山往麦场里挑麦子时,太阳已经发红,并开始下沉。村里的黄鹂、赤眉、燕子、布谷等叫成一片。等谷金山把当天割下的麦子挑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各种鸟儿也不叫了。米秀琪打了清水让谷金山洗脸,说:老谷,我看你挺能干的。谷金山说:吃我们这碗饭的,不能干怎么办呢!
麦捆子堆在打麦场里,晚上需要有人睡在打麦场里看着。米秀琪的丈夫在世时,当然都是米秀琪的丈夫去看。现在丈夫不在了,只能让谷金山去看。米秀琪把丈夫生前用的苇席、薄被子都准备好了,交给谷金山。谷金山迟疑着,不是很痛快,问:就我自己去吗?米秀琪说:不是你自己去,还能有谁!我一个女人家,总不能睡到场院里去吧!谷金山说:睡到场院里怕什么?米秀琪说:怕什么?可怕的事多着呢!我不是怕你,是怕我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他们八只眼睛盯着我,要是看见我到场院里去睡,我今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要不这么着吧,让我们家宝宝跟你一块儿去吧!谷金山说:我看可以,一见宝宝,我就喜欢。米秀琪笑了,说:我跟你说句笑话,你还当真了。宝宝半夜里闹着要吃奶,我怕你没奶给他吃。谷金山说:宝宝该断奶了。米秀琪说:没有他爹了,孩子可怜,他想吃,我就让他吃。米秀琪把谷金山的后腰推了一下,说好了,去吧,嫂子明天早上给你煮咸鸭蛋吃。
到了芒种,麦子已打了两场。打下的麦子还要在场院里晒,晒得干透了,才能装进布袋,才能扛回家用茓子茓起来。这年米秀琪家种的是白皮麦,麦子又白又胖,每一粒都像小孩子的屁股。米秀琪在堆在一起的麦堆前蹲下来,捧起一捧麦子放在鼻子那里闻,真香呀,真醉人哪!她心里有个估计,今年的麦子入了仓,不管秋庄稼收成如何,仅这一季麦子,就够他们母子两个吃二年的。有麦子堆在场院里,场院里一刻都不能离人。米秀琪回去做晚饭,谷金山在场院里看着。米秀琪把谷金山替换下来,谷金山才能回去吃晚饭。等谷金山吃过晚饭回到场院里,米秀琪方可回家睡觉。这晚谷金山又有些磨叽,不想让米秀琪回家,他说:晚上要是有小偷儿来偷麦怎么办?米秀琪说:你是干什么的,让你在这儿看着,就是为了防止小偷儿偷麦。谷金山说:我要是睡着了,小偷儿悄悄过来,掐我的脖子怎么办呢?米秀琪说:你醒睡一点儿,把木锨放在手边,听见动静你就喊。贼人胆虚,你一喊就把小偷吓跑了。谷金山还是说,他一个人有点儿害怕。不能说谷金山的害怕没有一点儿道理,小偷儿在半夜里偷麦的情况是有的。有一个小偷儿,蛇着身子,悄悄爬到一家的麦堆旁,用事先扎紧裤口的裤子当口袋,一次装了两口袋麦子。小偷儿把两裤腿麦子挎在脖子里刚要走,被看场的人看见了,看场的人跑过去,刚要抱住小偷儿的腰,不料小偷儿是个力气很大的人,小偷儿转身就是一脚,踢在看场人的腿裆里,把看场人踢得满地打滚,小偷儿挎着麦子就走了。还有三个小偷儿合伙,把一个看场人的手脚捆起来,把看场人的嘴里塞了麦秸,把一堆新打下的麦子都装走了。米秀琪问谷金山:你到底想怎么着?谷金山说:我想摸摸嫂子。米秀琪说:哼,我就知道你有想头儿。她往天上看了看,月亮还没出来,天很黑。天上虽然有很多星星,但星光照不下来,有星星跟没星星差不多。小风一股一股吹过来,满场院都是麦子和麦秸的香味。米秀琪想到了,她要是不答应谷金山的要求,谷金山就不能塌下心来好好看场。不好好看场还是轻的,须知谷金山所在的村庄离这里并不远,要是谷金山半夜里把麦子运回家一些,再返回来装成无事人,那就更糟糕了。米秀琪问谷金山,想摸她哪儿?谷金山说:我想摸摸你的胳膊。米秀琪说:你自己不也有胳膊嘛,摸你自己的胳膊不是一样嘛!谷金山说:那不一样,你的胳膊是女人的胳膊。那么,米秀琪就把胳膊抬了一下,表示允许谷金山摸她的胳膊。谷金山抓住米秀琪的一只胳膊,从上面往下面摸,从大臂,摸到小臂,说:嫂子的胳膊真好!米秀琪说:行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谷金山没有松开,他的手往下一走,把米秀琪的手拉住了,说:我还想摸摸嫂子的奶。米秀琪一下把手夺了回去,说:那不行,我的奶只有宝宝可以摸,别人谁都不能摸。谷金山说:不一定吧,你家我三哥活着的时候,恐怕天天都得摸。米秀琪说:你哪能跟你三哥比,你又不是你三哥。谷金山说:我想让我三哥的魂附在我身上。米秀琪说:瞎说,你不要吓唬我。她转身要回家,谷金山抢上一步,把她的后腰抱住了。她低头弯腰欲挣脱,谷金山抱得更紧些。她一弯腰,等于把屁股撅给谷金山了,她觉得后面有些顶,知道了这个饿鬼一样的男人想干什么。她直起身来,转过脸小声对谷金山说:放开我,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喊了。谷金山央求说:嫂子,嫂子,答应我吧,你答应了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当马我都乐意。米秀琪说:你找死呀,要是让老大老二知道了,咱俩都不能活。谷金山说:不能活,就不活!旁边有一堆新麦秸,谷金山连抱带推,想把米秀琪放倒在麦秸上。米秀琪说:你不活,我还活呢,我的宝宝还活呢!我喊了,我真的喊了。别人来了,打死你你可别怨我。谷金山说:嫂子可怜可怜我,咱不来真的,我光用用你的腿缝子还不行吗?打麦期间,村子四周临时建了不少打麦场,各家的男人晚上都是睡在场院里。米秀琪要是一喊,肯定会有人拿着家伙跑过来。米秀琪不能喊,她要是一喊,就把自己喊进去了,有事无事她再也无法说清。她说:老谷老谷,你听我说,强摘的瓜不甜,你急什么!你看这样行不行,等麦子都打完,等垛好了麦秸垛,我答应你。谷金山说:真的?这可是嫂子说的。米秀琪说:是我说的。谷金山说:那我就有盼头了!
比如给新盖的房子上梁,这里给新麦秸垛垛也要举行一个仪式。新房子上梁,标志着房子的框架基本构成了。新麦秸垛垛呢,表明夏粮归仓了,麦季子圆满结束了。举行仪式是庆贺一下的意思,要烧些纸,放一挂鞭炮,做些好吃的。谷金山盼的就是麦秸垛垛这一天,他干得很卖力,把麦秸垛垛得四角四正,打扮得水光溜滑,像待嫁的新娘子一样。米秀琪也很高兴,用清水洗了头,换上一件新布衫,到镇上的银匠炉,为宝宝买了一只带银锁的银项圈。谷金山不喝酒,也不抽烟,米秀琪问谷金山想吃点什么。谷金山说,他想吃肉。想吃肉好办,米秀琪到集上割回一块猪肉。她又是煮,又是炒,给谷金山做了一大碗回锅肉。肉里除了葱段、姜片、茴香等佐料,别的没放什么菜,肉条子直打谷金山的鼻梁冈,把谷金山吃得满嘴流油。
中午吃完了猪肉,谷金山两眼满瞅着米秀琪说:嫂子,麦秸垛垛好了。米秀琪说:我看见了,垛得不错,下再大的雨都不会漏。我听说垛麦秸垛需要技术,你跟谁学的技术?谷金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想在技术问题上费时间,他想奔他的主题。他又说了一遍,麦秸垛垛好了。他这次没看米秀琪的脸,看的是米秀琪的大腿。米秀琪的大腿很好看,腿缝子应当在两条大腿之间。米秀琪说:我想问问你,麦子收完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还愿意不愿意在我们家干活?谷金山说:我是走一步,说一步,看看嫂子对我怎么样,说话算数不算数。嫂子说过的话,我想嫂子不会忘吧。米秀琪说:看你这点儿出息,不用你提醒我。晚上再说吧!
谷金山不用到场院里看场了,晚上一个人睡在东屋。米秀琪没有食言,在堂屋把儿子哄睡着之后,果然到东屋来了。谷金山激动得腿肚子乱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说嫂子真好,嫂子真是个好人!米秀琪让谷金山闩上了门,还让谷金山点上了灯。谷金山问:不用点灯吧?米秀琪说:屋里太黑,我怕你看不见。灯点上后,她坐在床边,既没有脱裤子,也没有在床上躺下。她只把裤腿往上提,一直提到大腿根儿那里,先露出了小腿,又露出了大腿。她把小腿的肚子和大腿的肚子合起来,在膝盖下面的折叠处做成了一个腿缝子。这就是说,她的腿缝子是用一条腿做成的,不是两条大腿之间的腿缝子。米秀琪把腿缝子指了一下,说给,用吧!这怎么用,这不是谷金山期望中的腿缝子。谷金山的样子有些失望,他说:这是腿缝子吗?米秀琪说:你敢说这不是腿缝子,那你说这是什么?谷金山说:我说的是大腿的腿缝子。米秀琪说:当时你只说腿缝子,没说大腿小腿,只能怨你自己没说清楚。你用不用吧,不用拉倒。米秀琪说着,把合着的腿伸了一下,她一伸腿,腿缝子就打开了,没有了。院子里栽有石榴树,石榴花开得正红。刚才米秀琪从堂屋往东屋走时,顺手采了两片石榴花的花瓣儿。再把腿合起来时。她把花瓣儿夹在腿缝子里了。她的腿缝子很深,夹得也很紧,花瓣一夹进去,就看不见了。谷金山正不知米秀琪玩的这是什么把戏,米秀琪的两个大拇指把腿缝子掰开了,但很快又合上,合上又掰开。当米秀琪把腿缝子掰开时,露出深处的两片红,那红是白中红,娇艳欲滴,煞是动人。谷金山并不缺少联想的能力,他的血热起来,浑身都热起来。他下身只穿一件粗布做成的裤衩,裤衩里的东西像一根捅火棍,已把裤衩顶起来。小腿缝子谷金山也要用,他把“捅火棍”掏出来,捅向米秀琪的小腿缝子。该用什么地方是一定的,小腿缝子毕竟不好用,谷金山站着趴着都使不上劲。他站着吧,米秀琪合起来的腿支撑不住,他一捅,米秀琪的腿就一走。他趴上去,把米秀琪的腿缝子压在身子底下吧,他一压,米秀琪的腿就散开了,石榴花瓣掉了出来。谷金山手忙脚乱,汗都出来了,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
米秀琪有些急了,她埋怨谷金山:你真是个笨蛋,你怎么这么笨呢!关键是,米秀琪浑身也开始发热,有些管不住自己,她说:算了,把大腿缝子给你用吧!她解开裤带,把裤子脱至腿弯,并仰躺在床上,把大腿缝子露出来。哎呀,看花还是看牡丹花,大腿缝子比小腿缝子恐怕要好看一百倍。米秀琪又坐了起来,说:咱先说好,你只能用腿缝子,不许往前使劲,不许进去,你要是不听话,我抽你的嘴。谷金山说好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你说到哪儿就到哪儿。谷金山上了米秀琪的身,把腿缝子用了没几下,就泄了,“捅火棍”变成了霜打的瓜秧。谷金山对自己不是很满意,说:我真没用。米秀琪笑了一下,说你挺有用的。
谷金山没有走,留下来继续为米秀琪家打短工。麦子收完了,还要耩豆子,种玉米,栽红薯。这些秋种上之后,还要锄地。锄一遍不行,还要锄两遍,三遍。这么多的活儿,离开男人是不行的。从地里干活儿回来,谷金山还要用米秀琪的腿缝子。既然让谷金山用过一次了,用十次和用一次是一样的,就让他接着用吧。有了经验的谷金山不再慌里慌张,用起腿缝子来老练多了。这表现在他对时间的掌握上,每用一次,都不少于一顿饭时。同时,他把米秀琪的奶子摸到了,把自己的舌子深入到米秀琪的嘴里去了。米秀琪拿出自家的布,自己裁,自己缝,为谷金山做了一件无袖白汗衫。白汗衫做得很精细,谷金山穿上相当合体。谷金山下地干活儿再也不用光膀子了,他心里暗暗有些得意。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当地里的玉米吐穗,豆子结荚的时候,米秀琪发现,自己的肚子也悄悄鼓了起来。怕鬼就有鬼,这可如何得了!米秀琪把谷金山埋怨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就差抽谷金山的嘴巴了。谷金山说,他没有进去呀!米秀琪说:你还敢犟嘴!你说你没进去,那孩子是怎么进去的?你说怎么办吧?谷金山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要是不嫌弃我,我娶了你,你给我当老婆吧?米秀琪说:想得美,你家里有钱吗?有地吗?你娶了我,拿什么养活我!谷金山家里是没有地,连一分地都没有。谷金山家是靠给别人家种地为生。谷金山弟兄三个,他娘是个瞎子,他哥娶的老婆是个傻子。谷金山说:不然的话,我就住在你家里,给你当倒插门的女婿。米秀琪说:那更不行。我丈夫死后,老大老二就想撵我走。我一走,老三名下的房子、牲口和地就成了他们的了。因为我有儿子,他们就没法儿撵我走。他们不死心,就巴着我出错儿,好捏着错儿整治我。他们要是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肯定饶不了你,不打死你,也得扒你一层皮。他们扒了你的皮不算完,回过头来还得扒我的皮,撵我走。谷金山没主意了,问米秀琪该怎么办。米秀琪说:你走吧,现在就给我走!谷金山叹气,不走好像无别的路可走。他说:咱说好的,你说给我挖一斗麦当工钱,还没挖呢。米秀琪说:你还想要工钱,你把我弄成这样,我不跟你要钱,就算便宜你了!谷金山临走,米秀琪要谷金山把她给谷金山做的汗衫也脱下来。谷金山不想脱,米秀琪冲上去,扒皮一样把汗衫扒了下来。
米秀琪怀了短工孩子的事到底没有暴露,她千方百计把孩子打了下来。把胎儿的尸体放在一个竹篮子里,用豆角和毛巾盖上,她拉上宝宝的手说:走,咱去你姥娘家走亲戚。走到自家玉米地里,她让宝宝在地边等一会儿,她进去撒泡尿。她挖了一个坑,把胎儿的尸体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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