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从人民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文章说,毛泽东与鲁迅素未谋面,但对鲁迅这位伟大的文学家和文艺战士极为崇敬。毛泽东称鲁迅为“中国的第一等圣人”、“现代中国的圣人”,并说“我算贤人,是圣人的学生”。当年鲁迅艺术学院在延安成立时,毛泽东就说:“我们决定创立这所(鲁迅)艺术学院,并且以已故的中国最大的文豪鲁迅先生为名,这不仅是为了纪念我们这位伟大的导师,并且表示我们要向着他所开辟的道路大踏步前进。”在延安鲁艺成立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和五周年的时候,毛泽东都曾到校讲话,他在讲话中既对鲁迅推崇备至,也对延安文艺乃至整个抗战文艺的发展寄予厚望。 实事求是讲,无论是在延安时期,还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作为中共领袖的毛泽东,确实是把鲁迅视为“中国的第一等圣人”,而且在各种大小场合对这位“圣人”都褒奖有加。 早在1937年10月,陕北公学举行纪念鲁迅逝世一周年大会,毛泽东在会上演讲时说:“我们今天纪念鲁迅先生……不仅因为他的文章写得好,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而且因为他是一个民族解放的急先锋,给革命以很大的助力。”他认为鲁迅所执着追求的事业,与中国共产党所追求的事业有相当的一致性,所以鲁迅虽“不是共产党组织中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的。他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正是在这次演讲中,毛泽东明确提出:“鲁迅在中国的价值,据我看要算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则是现代中国的圣人。” 而到了1940年1月,在延安的《中国文化》杂志创刊号上,毛泽东则发表了著名的《新民主主义论》一文,他以三个“伟大”和七个“最”将鲁迅捧上最高位置。文章中的一段话许多国人耳熟能详:“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新中国成立后的1949年12月,毛泽东首次访问苏联。在紧张的外交活动之余,毛泽东还会阅读随身携带的鲁迅著作。他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就爱鲁迅的书,鲁迅的心和我们是息息相通的。我在延安夜读鲁迅的书,常常忘了睡觉。”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毛泽东在一次谈话中说:“鲁迅的战斗方法很值得学习。”“鲁迅战斗方法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把所有向他射的箭,统统接过来,抓住不放,一有机会就向射箭的人进攻。人家说他讲话南腔北调,他就出《南腔北调集》。梁实秋说他背叛了旧社会,投降了无产阶级,他就出《二心集》。人家说他的文章用花边框起来,他就出《花边文学》。《申报》的‘自由谈’的编者受到国民党的压力,发牢骚说《自由谈》不要谈政治,只准谈风月,他就出了《准风月谈》。国民党骂他是堕落文人,他的笔名就用堕落文。他临死时还说,别人死前要忏悔,宽恕自己的敌人,但他对自己的‘怨敌’,‘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我们要学习鲁迅的这种战斗精神和方法。” 后来“文革”运动风起云涌,造神运动登峰造极,毛泽东被推上至高无上的神坛。至此,自认为是圣人学生的毛泽东,摇身一变成为了深爱鲁迅崇敬和热爱,并指引鲁迅投身文化革命的伟大领袖。 1966年10月,为纪念鲁迅逝世30周年,《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分别刊文,将鲁迅树为活学活用毛泽东著作的先进典型。《红旗》刊发了题为《纪念我们的文化革命先驱鲁迅》一文,其中有这样一段话:“鲁迅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在于他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比崇敬和热爱。……他始终坚定地跟着毛主席走,勇敢地捍卫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正确路线。”而《人民日报》则在《学习鲁迅的硬骨头精神》一文中写道:“我们学习鲁迅,就要像他那样,在斗争中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用毛泽东思想改造自己的灵魂,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迎着斗争的暴风雨奋勇前进!” 曾被鲁迅骂作“才子加流氓”的郭沫若,在新中国建立后因为紧跟领袖高唱赞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文化班头。郭沫若在其《纪念鲁迅的造反精神》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鲁迅愿意把毛主席和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引为同志’而能‘自以为光荣’,在我看来,这可以认为是鲁迅临死前不久的申请入党书。毛主席后来肯定鲁迅为‘共产主义者’,这也可以认为鲁迅的申请书已经得到了党的批准。……鲁迅如果活在今天,他会多么高兴啊!他一定会站在文化革命战线的前头行列,冲锋陷阵,同我们一起,在毛主席的领导下,踏出前人所没有走过的道路,攀上前人所没有攀的高峰。” 郭沫若不愧为才华横溢的文章大家,但他更是一个嗅觉灵敏的政坛高官,他能应时应景写出《纪念鲁迅的造反精神》一文,那是不足为奇的。郭沫若说鲁迅会在毛主席领导下向文化革命战线冲锋陷阵,作为鲁迅的遗孀许广平,身居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常委等要职,她当然也不能不识时务。1966年10月,许广平撰写了《毛泽东思想的阳光照耀着鲁迅》一文,文中写道:“毛主席称赞鲁迅是文化革命的主将,但鲁迅总是以党的一名小兵自命……鲁迅一生所遵奉的命令……是党和毛主席的命令。他努力学习和掌握毛泽东同志制定的党的方针政策……”,“鲁迅对我们最敬爱的毛主席是无限地崇敬和无限热爱……鲁迅的心,向往着毛主席,跟随着毛主席,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是鲁迅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战无不胜毛泽东思想,在当时就是鲁迅和一切革命文艺工作者的最高指导原则。而鲁迅则是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在文化战线冲锋陷阵的一名最勇敢的战士,一名伟大的旗手。……毛泽东思想的阳光,指引和鼓舞着鲁迅成为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 作为鲁迅夫人的许广平紧随着时代的“主旋律”,以其特殊的身份撰文贬抑鲁迅,追捧毛泽东的权威,把当年自认为是鲁迅学生的人反转为鲁迅的伟大导师。这其中或许有诸多的难言之隐,但这种无奈之举的效果是明显的,一下子就将曾经的师生关系反转了,“中国第一等圣人”鲁迅,成为遵奉党和毛主席命令的文化战线上的一名小兵。 其实,对于鲁迅及其作品,基本上早有定论,无论是把他捧上云端,还是踩在脚下,对于鲁迅的光辉形象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现在看来,鲁迅与毛泽东的师生易位,无疑是在非正常年代里演出的一幕荒诞剧。而从这幕荒诞剧里,则让人看到了那些一味地捧鲁迅或是贬鲁迅的人,内心私藏的“小”字。 鲁迅和我们许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要养家糊口,要孝亲育雏;但他又和我们许多人不一样,他是认真生活的人,是不停思考的人,是勤奋写作的人,是坚持韧的战斗的人;他愿意为人民大众“俯首甘为孺子牛”,却从不向黑恶势力屈服,也不宽恕自己的怨敌。 鲁迅既不好为人师,也不会自我矮化,他是一个令人敬仰的文化思想巨人。今天如果有人还在为鲁迅过度地涂脂抹粉,或是一味地对其丑化抹黑,都是一种徒劳无益的非正常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