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次经历过去很多年了,至今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到郊野散步,途径一座垃圾场时,不小心惊动了那里的苍蝇。结果,黑压压的群蝇扑面轰上身来,死死地吸附在身上,我能够感觉到,它们肮脏的舔噬器管贪婪地舔舐我裸露的肌肤,任凭我拼命扑打,这些平时胆小的家伙,在它们的地盘上却具备了异常的群体勇敢和群体疯狂。至今清晰地记得,群蝇们似乎具备高等动物的侵袭围攻意识,在自家地盘上的群体意识,已经使这些平时似乎没有方向感的小昆虫疯狂成为具备主动攻击能力的怪物。 我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前不久,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呼吁大家封杀一名普通网友,跟帖者自然人数不少。且不说这位网友发表了什么观点文字,至少他是没有触犯法律的,否则,洪水猛兽般的文字是出不了笼的。既然没有触犯刑律而激起了那么多人的反感,原因只有一个:他触犯了“大家伙儿”,触犯了所谓的“众怒”! 众怒!一个让人恐惧的词汇和一种势力! 众怒是什么?众怒许多时候传达出一种天然正义,即所谓的义愤。然而,在一篇篇表达众怒的檄文中,比比皆是的男女生殖器官,让人无论如何读不出义愤,相反,我倒是回忆起来若干年前遭受的那次群蝇的围攻。围攻从来不可能围剿出真理,起哄更于正义的宣扬没有丝毫作用。一群人对一个人的围攻,无论言辞多么冠冕堂皇,一定是集体的疯狂甚至残忍的爆发,是人类这个自命万物灵长的动物种群中与低级社会性昆虫同源的丑陋本性的发作。 有时候觉得很可笑:当群蜂仅仅作为无聊的蜂王蜂后的游戏崇拜者而尚未被利用为强势工具时,你们有本事把一个没有违法的人“封杀”吗?但更多的时候笑不出来:在人类历史上,诸如此类的“大家伙儿”人暴政已经上演了无数悲剧——一场场刚刚过去的中外全民大疯狂,刺耳的尖叫声仍不绝于耳。更可怕者,这样的围攻起哄竟然发自一群年轻人,一群生活在信息时代、自称寻求独立人格的年轻人。 新生代固然有了较上代人了不起的进步,同时,祖宗人性中的弱点,“大家伙儿”也一并继承了。在这个走向人性自由的时代,人性的美丽固然被解放出来了,人性的丑陋也同步肆虐地从潘多拉的魔盒中逃逸而出。因为人性丑陋总能带给人们欣快的感官刺激,它们更以异常猖狂的畸态无限膨胀。一些人对个体和群体的放纵总有一个振振有词的理由:它们是人类的天性。于是,在人性的借口下,人性本能弱点的泛滥成为多数人的表现,因此也就成为另一种形式的恶俗。青年人的疯狂倒不可怕,不疯狂一些倒愧对青年这个称号了,可怕的是跌入恶俗。无知造成的疯狂可以由时间催熟成正果,恶俗却如毒药浸淫了生命根系。恶俗总是穿着最时髦的衣装,但无论其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装,总摆脱不了多数人暴政的本质。 微博这种网络“大字报”或“小字报”当然是独立人格逐步自由的表现,但是,在一个走向人格自由的青涩时代,微博也往往成为多数人暴政的最佳发酵床和最适宜的舞台。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激情网民跟随某种权威人物或权威力量,疯狂地以生殖器为武器,围攻谩骂持不同见解者。他们压根儿未曾读懂反对者的意见,甚至未曾认真阅读反对者的发言,仅仅因其作为他们偶像的反对者而不问青红皂白地狂轰滥炸。起哄者嚣张的叫喊、偶像得意洋洋的窃笑,描绘出一幅幅典型的“大家伙儿”暴政与权威强横的嘴脸,一幅幅被愚弄的群蜂与狡诈的蜂王蜂后的嘴脸。 使用男女生殖器为武器、谩骂被围攻对象的爹娘老子、群体起哄,即便他们在捍卫美好事物,也因手段的龌龊而玷污了美好,他们因此算不得捍卫者,只能是玷污者。 如此谩骂围攻的网络群众性运动,与半个世纪前那场现实版群众性运动具有完全一致的特质,尽管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声称是那场运动的批判者。 对一名普通博友的封杀起哄,对不同意见者的围攻谩骂,诸如此类信息时代的“大家伙儿”暴政,目前只能停留在浮躁无聊的游戏意义、恶作剧意义上。然而,一旦这样的行为被强大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其杀伤力恐怕较大半个世纪前那场相对封闭时代的同类运动尤甚。届时发生的,将不仅仅是文化的革命,而是血与肉的要命。更要警惕的是,如今游戏般的蜂王蜂后们,也许会弄巧成拙,弄假成真,反过来成为他们煽动起来的“大家伙儿”暴政的伤害对象。那场革命还在眼前幻动,仅仅回过头看一看无数积极参与的社会精英的命运,他们就该捏把汗了。 有意思的是,在具体社会环境中,被人利用的个体起哄者往往遭到耻笑。然而,一旦融入被利用的群体,“大家伙儿”暴政一旦与强大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势力结合,一旦与理论和思想信仰联手,便具有了合理性甚至社会正义性,从而让暴行的“大家伙”义正词严,勇往直前。 二 西班牙疗养胜地马贝里亚市,市长竞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候选人纷纷推出自己“诱人”的纲领和口号。其中,刚刚30岁的当红艳星约拉·贝洛卡的竞选纲领更让市民兴奋不已,她在电视上公开承诺,如果当选则让人民“幸福和性满足”。 她说:“我不仅要把马贝里亚市从腐败中拯救出来,还要让其全体居民得到幸福和性满足……不懂人民私生活需要的政治乃是万恶之源!”除了承诺之外,她还大曝自己和其他明星的花边新闻,她的一些具体主张更让该市居民激动不已:所有女人都可以免费隆胸、增加夜总会和妓院的数量等等。 当地政治分析家指出,约拉·贝洛卡提出的纲领可以说是“因地制宜”,至少从当前的行情看,她获胜的几率最大。 了不起的约拉·贝洛卡!她是一名深谙“大家伙儿”暴政的政治高手,一只不折不扣的雌蜂王,或蜂后! 约拉·贝洛卡声称“不懂人民私生活需要的政治乃是万恶之源”,似乎她是懂得人民私生活需要的政治家。事实上,她的这些施政纲领恰恰无法给民众带来正当幸福的私生活——当群体沉溺在低级的本能欲望中疯狂,整个社会秩序和社会价值体系就一定会轰然崩摧,多数人的沉沦带来的一定是多数人的暴政,同时,“大家伙儿“的暴政注定更会催生少数强者的暴政。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何谈“人民私生活的需要”。 当前的中国社会,那些低俗、粗俗、庸俗的“三俗”娱乐明星们及其产品越来越受到国人的喜爱,与艳星约拉·贝洛卡的施政纲领受到热捧如出一辙。臭豆腐因其符合“大家伙儿”的重口味而风靡,并戴着“大众化”的桂冠招摇过市、耀武扬威——还有什么比“大众化”更能压倒一切的呢?诋毁“大众化”的臭豆腐就是与人民和民主为敌,就是专制时代的鬼魅阴影作祟。 大众化的臭豆腐是民主吗? 艳星约拉·贝洛卡的性满足许诺是民主吗? 民主仅仅是一种设身处地与其中的生活方式,不是带有某种颜色的价值观念。“大家伙儿”的合理诉求忽视了“一小撮儿”的合理诉求都不能算作民主,“大家伙儿”的三俗要求在商业资本操纵下驱逐了“一小撮儿”不满者的要求,更与民主不搭界。而这样的所谓“民主”在今天占据着中国社会的大多数市场份额。 “大家伙儿”在丑陋的群体意识掩护下,撕掉了人性的遮羞布,赤裸裸地公然行凶,却往往不会被绳之以法。“法不责众”得意洋洋地猖獗了两千年! 下岗人选是让管理者颇为头疼的事情。于是,管理者想到了“民主”的最经典操作形式——选举。选举的结果,总是并非如事前员工们叫嚷的:我们都选科长处长和党委书记。在关乎自家生存的大事上,“大家伙儿”最终屈服于权威——舆论权威和官僚权威。科长处长书记照样稳坐主席台,那个严肃认真的考勤者却在“民主”的嘲弄声中灰溜溜地滚蛋,遭到了“大家伙儿”的不齿——谁让他丫考勤那么尖酸刻薄,迟到三五分钟也被他划个叉叉,他不滚蛋,“大家伙儿“活不下去!和这样的“一根筋”、“认死理儿”一起被“大家伙儿“开除的,一定还会有一个木讷的“老实头”。看着这个平时不招谁不惹谁但也不拉拢谁的憨人眼泪巴巴地离去,“大家伙儿”心里有些内疚,但看看自家嗷嗷待哺的孩子,看看有限的岗位,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大伙儿”、“大家伙儿”!温情脉脉的词汇,却往往是多数人暴政的最佳化身,往往是奸诈者煽动时惯用的愚弄。 诸如此类的选举是今天最具中国特色的民主,它被广泛适用于岗位的选择去留、调资、升降等领域,具有战无不胜的杀伤力。因此,业务技能不是最重要的,工作干得孬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好人缘,而且必须是有威信的好人缘,老实巴交、善良厚道那样的好人缘也不济事。一名业务熟练、只知埋头苦干却不知隔三差五请大家伙儿吃点喝点的员工,在民主评薪定级时落在了只知道隔三差五请大家伙儿吃点喝点却不喜欢埋头苦干的员工后边。她对此不满,领导的话一针见血:你怨谁?这是民主评议的结果! 乖乖,“大家伙儿”,谁也惹不起呀!“民主”,谁也惹不得它呀!谁惹了它,谁就只能被大家伙儿骂个狗血喷头,谁就只能是遗毒僵尸,谁就只能灰溜溜滚蛋! 但这样的所谓“民主”只是伪民主,事实上与政治文明目标背道而驰。正是这样的“民主”,将中国传统民间价值观中最恶俗的沉渣搅动泛起;这样的“民主”,只能沦为多数人暴政,并被别有用心的政客阴笑着拿来,作为最有力的斗争工具;这样的“民主”,早在两千年前就在民主的摇篮——雅典城邦上演着,正是这样的“民主”,要了“一根筋”、“认死理儿”的苏格拉底的小命! “大家伙儿”的时代只能是一个多数人暴政的时代;多数弱势者的暴政与少数强势者的暴政是同时降生的孪生怪胎,这样的时代,绝不会是一个“人的时代”、公民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