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夜,天雷破空,中国的长江失了火。狂风暴雨再大,不过只是一些点缀。东方之星,这一场倾覆之殇,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你不单压缩了这个山花烂漫的荼蘼之夏,甚至还撕扯着那么多虚弱的肉身,最终还带走了一粒粒微小的薄尘。 几百颗星辰的瞬间陨落,让我想起了生命的烟火,那么耀眼,那么火热。从襁褓中的啼哭,启程,再驻留。生与死的命运,日夜缠绕,活生生的那么多人,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世界末日,那么远,除非和刹那间崩裂的地球一起,坠落,或者爆炸。宇宙深处的洪荒,不可抗拒。除此之外,死亡,怎会如想象般亲近? 巍巍长江,不像大西洋的海水;东方之星,不是久远的泰坦尼克。438双渴望光明的瞳孔,只不过想多看一眼美丽的大好河山。即便如此,也未能被容许。那一夜,客轮的甲板上,我们没有听到飘过天际的跫音,却看到了那么恐惧的生死灾难。老人和孩子,幸福和欢乐,瞬间被沉进绝望的江水,星空和风帆,连同那么多不可预知的寄望,一点点都被凝聚成摄人心魄的苍凉。 白云悄悄地漫过天空,争分夺秒的中国营救,到底没有抖落出任何抚慰人心的惊喜。隔着越拉越远的时空,昨夜的星辰,请原谅我,原谅我一次次去假想那么多种可能与不可能,许我以缅怀的眼泪,去想念你;许我对望你下沉的那个方位,替你分担一丝丝被滞留的恐惧。 我该如何去想象,一艏巨轮与大自然对峙后那永恒的落败,还有生命沉没时最后那一缕无声无息的臣服?颠簸,还有黑暗,那么强烈,那一刻,虚弱的肉身,又能做些什么? 我开始幻想一座城池的毁灭。当大地涌动,火山喷发,岩浆肆虐,古城沦陷;当地脉顷刻间被震动开裂,山峦崩塌,村庄离析,城市幻灭;当海洋呼啸,飓风狂袭,大浪滔天,海岛沉没…… 天灾来袭,或许,还可以唤来原谅。 可是,一艘船呢?东方之星呢? 隔着冰冷刺骨的液晶玻璃,我望进那一方不忍碰触的水域,那里正瑟瑟发抖的水分子跌宕着沉默,再汹涌着翻滚;我目送了一个又一个盛开着的花瓣,漂浮着,漂浮着,终是沉溺而下,那里沉甸甸、湿漉漉,又黑漆漆的归途,被洒下不可分辨的匆忙与惶恐。左手边的村庄,那么远;右手边的牧场,竟也消失不见。你可曾记起惊鸿一瞥的生命?那么伟岸,那么美。你能否告诉我,此刻,她们究竟在哪里? 我想起了江水中的船舱,那么汹涌,那么冰凉。这么多的生命,怎么能够可以这样?在他们年少的时候,每一个人开始懂得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害怕黑暗,尤其是这种被浸泡在江水中的黑暗。分离,还有这场未知的旅途,多滞留一秒钟,都能够消耗完短暂的一生。 这么多短暂的一生。汇合起来,又将是一个民族不可原谅的切肤之痛。这么寂静而孤独的时刻,我们又将如何保存这个六月最沉重的国民记忆? 江水中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长江的河床上唱起了黄昏久远的歌谣,绵密的细雨中,我无法分辨出流星与这个尘世最后的对白,无辜的亡灵,沙哑的音符,被祝福包裹着,洁净而又清香。 绽开的花瓣,穿越巴山夜雨,飘过彩虹的黄昏,蔓延到沉甸甸的麦田。 6月。太阳暴晒,飓风侵袭,暴雨肆虐的倾覆之殇。长江泛滥成灾,无法诅咒,也无法原谅的夏季之河。惟愿这是一场流星雨吧,跋涉过后,彩虹回归尘土,天空降下丰沛的年月,平安与静好,从此眷顾每一颗闪亮的星辰。 那么,再读一节《圣经》吧——“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你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