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说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被放逐到圣皮埃尔岛的岁月,文明社会出于对他的仇恨驱逐了他,却让他找到自己的天堂。 卢梭说,他一生中第一段美好时光是和养母一起在乡间度过的。那时,他疾病缠身,医生已经宣告无救了,他仍然每天早晨到田间劳动,其余时间读书求学,晚上,则到草丛中听蟋蟀的浅吟低唱。后来,他五十岁之后,又和自己的老伴一起隐居在巴黎附近的村庄。他说只有布谷鸟的歌和香草炒鸡蛋的香味能让他感到惬意。现实中,卢梭是个饱经忧患的人,他幼年丧母、一生贫困、几次重病将死,晚年又受到他一直忠心为之服务的上流社会的驱逐和诅咒——仅仅因为他不和那些贵族们一样虚伪,他们就千方百计在自己充满仇恨的心中寻找,看看哪种方式最能伤害他这颗柔软的心。于是,他离开他们了,他本来是准备爱他们到死的。在世人眼里,他是非常不幸的,因为世人羡慕的一切他全没有,他曾放弃法国国王赐给他的年金,于是,他到晚年时还不得不给人抄乐谱来换取生活费。但是,卢梭并不以此为痛苦,他说沉思是他最大的幸福,无拘无束的自由是他最高贵的财富。在圣皮埃尔岛的时候,他漫步于丛林中、荒野上,或坐在海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听波涛阵阵,他任凭缤纷的幻想蹁哒而来,奇妙的情绪一阵阵萦绕在心头,有时,他拿着放大镜辨认一株株植物的根和茎;有时,他躺在一条小船上任凭那条小船将他带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在一定时间催他起床,没有什么事他必须要做,他忘记了时间,他的手表早已不知失落在哪里了,他说他什么也不需要,只希望这种日子永远继续下去。而当他刑期已满,不得不再回巴黎的时候,他又一次掉进文明社会的旋涡。 巴金称卢梭是“十八世纪的全人类的良心”,奥赫留却认为隐居在山野间并不是最高的品格,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退隐入自己的内心深处,即使是在喧闹的人群中,宁静不过是心灵的秩序,修行的目的是限制欲望,实现灵魂的提升,而这些都不需要隐居,因此古人说:大隐者隐于朝,中隐者隐于市,小隐者隐于野。马尔库斯· 奥赫留是从生到死都拥有最高荣誉的唯一的人,作为一名伟大的国君,他要每天面对蔑视他的人、爱挑剔的人、爱管闲事的人、懒惰的人、愚蠢的人,他努力不让自己仇恨他们,他说:“不让坏人做坏事就像不让葡萄藤结葡萄一样不可能,而且,既然我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辞世,我也不会让自己愚蠢到陷入对他们的仇恨。” 与其说隐士是退出社会的人,毋宁说他们是避难者。纪伯伦在对人间的种种痛苦与不幸麻木冷淡了之后,却对一只在风中受伤的小鸟充满怜悯,他说,如果你能与小花、小草、小树、小鸟交朋友,会发现它们都比人可爱的多。 一切进入社会的善人,最初想积极地改造社会,把自己的光带给黑暗的社会,最后都不得不成了黑暗社会的帮凶。曾有一个皇帝,在反叛者到来时无怨无悔地让出了王位——他愿以自己的牺牲减少臣民的杀戮,可他最终成了被关在天牢里等死的囚犯——反叛者必须将他杀掉,即使他不造反,别人也会用他的名义造反,只有杀掉他才能永绝后患。和恶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魔鬼不需要爱,只需要奴隶。于是,隐士不得不避难。否则,他应长出一两颗毒牙对付那些每日缠绕自己的巨蛇,而一旦他这样做,他将内心向往光明,外在却不得不操起恶的屠刀。叔本华说,他在人群中生活了很短时间后就发现明智的办法是退隐。人最终能求助的只有自己,顶多万不得已时可以依靠一下亲人,他人是不会帮助你的,或者每次帮助你之后都要索取双倍的报酬,许多人有着令人憎恶的缺点,如果你要和他们交往,你必须容忍他们——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否则,等于将他们和你推入一场生死之争,他们必须改变品格才能得到存在的权利,而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天生如何,他就只能像他天生的那样去做人。莫说高尚的人,有一两样突出品质的人都少的可怜,他人不能给人福音,你还必须时时忍受他们无意中加给你的痛苦,所以最明智的办法是退隐。如果人与人相距一公里之遥,或者每个人有一颗自己的星球,社会秩序会好的多。 但是,隐士仍然有可嘉许的地方,隐士至少有能力去过自由的生活,并且知道什么会让自己幸福,许多人不知道什么会让自己快乐,甚至无法享受自己已拥有的,他们拿别人幸福人生的范本去实践,但当他们处于同样的位置时,他们还要感到不幸。许多人必须依靠规则,必须别人告诉他是非才能够生活,他们不配获得自由,因为他们一旦脱去奴籍就同时失去最后的价值。自由不是人的财富,而是可怕的负担,人为了逃避它寻找这样那样的借口。隐士是有能力成为完全的自己的人,他们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时间,因此不会跑到别人那里浪费别人的时间;他们能自己创造快乐,因此不会到别人那里求取无聊来冲淡自己的痛苦。他的孤单像大海一样负载着他,因此他不需要到陆地上来。 不要伤害一个隐士,他是因为人世间的伤害太多才躲起来的,经不起再次伤害。如果你已经伤了他,那么,干脆把他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