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发现粮食是有香味的，当小米在锅里煮熟时，醇厚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小米的香气就像瓜子、花生和太阳光那样，大米有另一种香气，是水的清香，黑米的香气则像炒熟了一样，薏米的香气像一支在深夜里传来的悠长的乐曲。豆类也有香味，红豆的香味像晒干的玫瑰花瓣，绿豆则像夏日清风的香气。各色蔬菜也有香味，青菜的香味那么朴素，像浆洗过的布衣，西红柿的香味则像山野中的酸果，芹菜的香味像荒原上挖出的树根，又比树根新鲜些。更不要说各色水果的香味，就像繁花一样令人眼花缭乱，橙的香味就像金橘花，苹果的香味像玫瑰花，菠萝的香味像雏菊，香蕉的香味像尚未酿成的巧克力，桃和梨和杏也是有香味的，和桃花、梨花、杏花一样，大概桃花、梨花、杏花的香气最后凝聚在了果实中。当室内储藏有水果、蔬菜、稻米时，就会满屋奇香，一点也不比摆上满屋的花卉差。只是由于人们过多注意了花卉的香味，而没有看到这些食品的香味。我不由地想到，田野里新割的青草的香味，森林中的木板的香味、树胶的香味，小时候，我曾闻过新刨光的木板，松木、柏木、榆木、桐木都各有与众不同的香味，而松树上的松脂也很香。这些香味的来源大概是大地本身的香味吧！泥土是有香味的，水也是有香味的，这些从土和水中长出的东西吸收了土和水，就有了香气。

佛教思想家梦想过香积世界的景象——从天上到地下，一切都浸透了香气。我认为香积世界就是这个大地，这里不是处处充满香气吗？除了生命气息之外，我还如何解释这香气？

当我看到一片树叶、一片花瓣从树上落下，而后枯萎了时，我总觉得它没有消失，它还会溶化在泥土中，到了来年，又会成为新的植物，而这就是无始无终的生命的循环。奥义书中说，一株树木的树枝、树根、树干处处都充满着汁液，当汁液离开一根树枝之后，这根树枝就枯萎了，可见汁液是生命，当它灌注一根树枝时，树枝就会活，当它离开一根树枝时，树枝死去，但汁液仍是生命，宇宙大生命本身与个体生命就是如此。当一朵花、一片树叶消失后，它又回到了弥漫大地的香味之中，与此同时，在整个宇宙间还有无数花果正轰轰烈烈地绽放，这些又都来自那香味之源。就像一个小小浪花落进海水里，而海水里还时时出现许多浪花，组成一条海浪的洪流，日夜不停地向前奔去。

人的生死也就像这样，当一个人红颜褪去、弯腰曲背之时，他就像那落在地上的、枯萎的花瓣一样，他的生命将完结。然而，在他之前，无始无终的生命的河流在奔腾，在他之后，仍有无始无终的生命的河流在奔腾，他没有消失，而是回到他浸没在其中的河流里，即使他死去，这条河流也还在奔腾，而这就是他继续的生命。如今，这大生命正以它无所不在的香气向我昭示它的奥秘。这篇小文作为我在都市中的闻香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