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在一个对联网站撰写赏析文字,在欣赏联句时,对一幅对联好与不好的判别,往往是一扫而过。这个“扫”不光是用眼睛,关键是要用心。好的总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然后会在心中禁不住的赞叹一番,而遇到一些佶屈聱牙的,要反复阅读和忖度,即使能发现一些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比起那些一眼就能让人心动的联句来,无论从艺术创作角度和艺术欣赏角度来看,终究还是有差别的。一个简短的对句,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脱颖而出”,让欣赏者眼前一亮,与欣赏者的心灵产生共鸣,就不能算是佳句。先前我曾对这种判别能力持过怀疑态度,后来看到过赤濑川原平在《名画解读》里说:“一眼看上去美的,就是真正的名画。”一下子就释怀了。 他建议看任何展览都要速战速决,30分钟内一扫而过——“这是一个直面自己内心的好方法,因为时间有限,你的眼睛才会特别尖,直觉也会特别灵敏。如果每幅作品都需要花一定时间去‘鉴赏’,反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电视剧《大唐诗圣》开篇就是李白和杜甫的相遇,李白在没有见到杜甫本人之前,先看到的是杜甫《绝句四首》中第三首诗的前两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然后不停地赞叹,并且说在当今诗坛能写出这样诗句的,放眼整个大唐,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杜甫。李白是唐代诗坛的顶尖高手,识别一首诗的优劣自然是不在话下,但仅凭两句诗就能看出是哪一位高手的大作,未必是夸张,真诚地看就是慧眼识珠。 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 675 年)重阳节,洪州都督阎伯屿携文武官员欢宴于滕王阁。王勃因赴交趾省亲探父,刚好也被邀入席。酒兴正酣,阎都督请各位嘉宾行文赋诗以纪欢宴之盛况,其实阎公是想趁机夸耀女婿的才能,叫他预先写好序文,只等当众吟咏,因此在座诸公均再三谦让。至王勃之末座时,王勃不谙此道,踌躇应允。阎公十分生气,当即退席,暗中派人观看王勃作文,写一句报一句。 小吏来报第一句“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阎都督听觉老生常谈,实乃平淡无奇;小吏又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默不言语;及至小吏来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句,阎公叹服,说:“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其实,序文写到这里还不到一半。 一九二九年九月,徐悲鸿担任北平艺术学院院长。他和齐白石一见如故,便提出请齐白石去北平艺术学院担任教授,齐白石婉言谢绝了。经过徐悲鸿的三次敦请,齐白石才答应。而这事却成为众矢之的,引起顽固分子的非难,齐白石从教室的前门进,有些学生却从教室的后门出,说什么“齐木匠也居然来当教授了!”因为当时的齐白石还只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并不是什么国画大师。“山上青松陌上尘,云泥岂合得相亲。举世尽嫌良马瘦,唯君不弃卧龙贫”(戎昱)。由此可知,徐悲鸿可谓是独具慧眼,识得真英雄。 明末清初人王相选注的《千家诗》中,有一首唐朝杨巨源的《城东早春》诗:“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他评注说:“此诗属比喻之体。言宰相求贤助国,识拔贤才当在侧微卑陋之中,如初春柳色才黄而未匀也。若待其人功业卓著,则人皆知之,如上林之花,似锦绣之烂,谁不知爱玩而羡慕之?比喻为君相者,当识才于未遇,而拔之于卑贱之时也。” 人才之论和文学作品的鉴赏有很多相通之处。好的作品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即使只看到了一个开头,就能一下子吸引住读者,让人欲罢不能。对联是短文学的代表,对其优劣高下的区分,只要是稍有文学素养的人,一般情况下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看到论坛里有些新人,在别人评价他的对句没有按照格律时,总会来一句:“对联讲究的是意境,联律是次要的。”敢于说这些话的人,大都是对对联艺术不陌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过研究的人,对对联知识一无所知的人不会这么说,也不敢这么说。但这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艺术水准。这句话本身的逻辑没有错,但错在当事人并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对句还够不上可以出律的条件。也就是说,别人之所以指出你的对句出律,是因为你的对句还没有让他人看出所谓的“意境”何在,既然如此,如果再出律了,显然有违艺术创作的原则。要想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准,使对句的意境凸显出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必须先按照联律来对句,在不断的实践中才有可能一步步实现。眼高手低,只能是贻笑大方,对于一个喜欢对联,并且有志于在对联领域有所收获的人,按照规范的平仄来对句是必不可少的第一课。 先前看过一个段子,不妨讲来一听: 一位退休的老人喜欢上了书法,每天练习不辍,一段时间以后感觉进步不大,后听人说:写字不怕丑,只要抖三抖。就用“抖笔”写了一幅字,但自己看不出好坏,只好找到书法大师林散之先生的秘书,希望通过他让先生看看自己的字到底写的如何。后来林散之先生在看他的字的时候,也不说话,只是对着其中的几个字,用手指头猛敲。事后那个人问秘书,林先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头敲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秘书说:“先生的意思是你不到该抖的时候还不能抖。” 这不是刻意的讽刺,而是善意的提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