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下旬的一个周末，阴雨连绵。宅在家里的我在百无聊赖中拿起了《绿肥红瘦》来看，当我看到李清照在遭遇国破家亡后，孤苦伶仃，凄凄惨惨戚戚的境况时，想想自己，丈夫英年早逝，不禁感叹唏嘘，涕泪涟涟。

突然，手机响了，是老同学阿莲打来的。她说很久没见我了，想叙叙旧，约我明天共进晚餐。要是以往，听到这个电话，我肯定会很爽快答应的，但此刻，我不是很想见她。

我和她相识了三十年，是关系不错的老同学。她叫帮忙的事，我都尽力去帮的。前几年，他丈夫出了车祸，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去医院探望了他。

但从我丈夫患病到去世一年半时间，她口口声声说来探望我们，却一次行动也没有，我感到她很虚伪。我丈夫去世那天，我发了信息给她，她回了“节哀，保重。”几个字就算了，以后一直没露过脸，连电话也没有一个。我心里很失落，好朋友也不过如此！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有什么比失去爱侣更痛苦的？在孤独和痛苦的时候，多么希望得到好友的问候和关心？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是一种鼓舞。可惜，她让我失望了。她的冷漠使我深感世态炎凉。现在她叫我去吃饭，我真不想去。

见我有点犹豫，她说：“这么久没联系你，真不好意思。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赏个脸，好吗？”她这么一说，如果我再推辞，就显得我没有气量了。于是我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我们在某酒店见面了。同来的还有老同学玉珍及两位男同学。

大家寒暄了一阵，服务员上菜来了。

阿莲说：“我们很久没有相聚了，首先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建议为了我们多年的友谊先碰碰杯。来，请大家尝尝我带来的桃米酒。”

我感到有点诧异，平时阿莲从不主动喝酒的，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喝酒？

“桃米酒？很好听的名字啊，是不是很好喝的？”

“桃米酒？怎么没有听说过的？是哪里出的米酒？”大家七嘴八舌的问。

“这酒不同一般。它的来历有段故事，你们先尝尝，等会我慢慢讲给你们听。”阿莲带点神秘地笑了笑，并叫服务员给每人斟了一小杯。这酒有点浑浊，颜色黄中带点暗红，有点像红酒。

我们几个女同学平时都很少喝酒，不过，现在盛情难却，都只好喝了。

“哇塞，很辣啊！”心直口快的玉珍说。

“是啊是啊，怎么这么呛呢？”男同学阿航说。

“嗯，不错，不错，味道很独特。”平时很喜欢喝酒的男同学阿翔却说。

我尝了一小口，只感到呛辣扑鼻，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但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慢慢消失了，唇齿间有的是桃花的香味和米酒的甘甜。

“阿莲，你快说这瓶酒的故事吧。”玉珍有点心急了，催她说。

阿莲说：“好的。其实这瓶酒是一个学生送给我的。她是初一下学期转到我班上的学生。原来的成绩不是很好，但很勤奋，我给她补习英语，两年半后，也就是去年9月，她考上了市的重点高中。过年的时候，她和她母亲来拜年，说没有什么东西答谢我，就送了这瓶自酿的酒给我。”

“你是说，这酒是你的学生酿制的？”我问。

“是的。是她酿造的，她母亲也会酿。”阿莲说。

“哦。读初中的学生就会酿酒，那真的不简单哦。”

“她的家庭情况特殊。请你们耐心听我说说她家的故事。”于是阿莲跟我们说了那个学生的故事。

（二）

那个学生叫晓琪，家乡在湖南，是一个身材苗条、长相秀丽的女孩子。她跟着打工的父母来到广东。

她小的时候，她爸爸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酿酒高手，方圆百里就数他的手艺最好。可他因为忙而很少陪她。

春天，村子里的桃花开了，一丛丛，一片片，粉红的色彩，远看像一片片鲜艳的云霞。桃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酿做桃米酒。她怀着好奇之心，央求爸爸教她酿酒：“爸爸，您也教我酿酒好不好？您教会了我，以后你外出时，我就不用老是跑到张婶那里讨酒喝了。”

爸爸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他怜爱地抚摸她的头，说：“好。爸爸教你。”

“酿这种酒，要先采摘刚开而又没完全盛开的桃花，把它洗净，然后用温水煮，注意别煮烂，然后再放些十里黄和米曲，在坛口处淋一层水，封半个月就可以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爸爸见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也许是她太笨，酿了几次，不是酿臭了就是酿酸了，望着那一坛坛死水般的酒，她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爸爸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把她轻轻揽入怀中，不停地安慰着她，鼓励她：“别灰心，多酿几次，只要用心学就肯定能学会。”爸爸的话使她充满了信心。

之后，她和母亲跟着他酿了若干次，就在她们差不多完全学会酿桃米酒时，他得了绝症。

临走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晓琪说：“女儿，对不起，平时爸爸少陪你，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然而和你一起酿酒，是爸爸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

他笑了笑，说：“很遗憾，爸爸没能喝到你亲手酿制的桃米酒。希望你把酿桃米酒的技术掌握好，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酿一些给爸爸喝，好吗？还有，要好好念书，以后考上大学，听妈妈的话。”

她点了点说：“爸爸，我一定会考上大学，一定会学会酿桃米酒的，你放心。”

他用依恋的眼光看了看她们母女俩，继续说：“本来我打算等打工赚够本钱就回家乡开个酒厂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们母女哭着说：“你放心，等以后我们赚到钱就回去开酒厂。”

他含笑而逝。

他走的时候也是春天，天气很冷，村子里的桃花开得零零星星，桃花在寒风中震颤着，经过风吹雨打的桃花，显得憔悴不堪。

晓琪的母亲料理完丧事后，又回到广东继续打工挣钱养家。

此后，晓琪和母亲每年都酿制一坛桃米酒，她们把酒送给亲朋好友，当然清明时她不会忘记倒酒给她的爸爸喝。

几年过去了，她们酿制的桃米酒越来越好，快要接近她爸爸的水平了。

晓琪说，等以后读了大学，争取和妈妈搞一个酒厂，把爸爸的手艺传承下来。

（三）

听完这故事，大家都说晓琪和母亲很坚强，晓琪很有志向，很了不起。我也为她们刚强的性格所感动。此时我才明白阿莲带这瓶酒来的目的，她是用这故事来激励我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面对现实，勇敢地生活下去，可谓用心良苦。这故事包涵了同学的关心和鼓励，它胜却千言万语。顿时，我感到一股暖流骤然掠过全身。

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敬了各位同学，然后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大家也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饭饱酒足，大家又聊了一会，互道珍重后便各自离去。

阿莲开车送我回家，临别时，她对我说：“你先生住院的时候，正是我父亲病重的时候，我要在医院照顾他，没有时间去探望你们；你先生去世时，我父亲刚去世三天，丧事刚办完；真不巧，不幸的事都碰到一起了。按这里的风俗，丧父未过“头七”，我不适宜参加别人的丧礼，所以我去参加你先生的告别仪式，很对不起。请你多多谅解。”

原来是这样。她失去父亲同样也很难受，我不知道情况而埋怨她冷漠，是我错怪她了。我感到有点内疚，说：“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失去了亲人，都很难过。我们都节哀顺变，多多保重吧。”

她说：“其实我是很想给电话你的，但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你，所以就一直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