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和轩子的交情,还得从学校刚毕业在南寨法庭上班不久开始。他高中比我低一级,为了考上西外的日语导游系,重读了一年。在学校时,互相不认识,也不知道有这么个校友。那是一个三夏结束后的夏天,俗称忙毕的傍晚,在苏州师范上大学的乔来法庭看我,来时领着他。他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倒茶聊天,开始谈天说地。谁知他一点不怯生,十分的健谈,非常的幽默,表情丰富,耸肩比划频点头,说得云山雾罩,倒显得乔是我刚认识的。他的谈吐、姿势,让人不禁想这是哪里来的一个日本人?本来也很爱说笑的我,遇上这么个主儿,真是相见恨晚,用他后来的话就是“话说胶里了,手插腰里了”。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一顿神侃。乔一看没他事,就很知趣的告辞了,我俩正好没有打扰,你吹我捧,就和说相声一样。屋子里稍微有点闷热,于是出门,来到镇中学的操场。那里正演平安戏。乡村每到三夏结束,总要唱戏以示庆祝的。最差是皮影戏,中等木偶戏,最好是唱大戏。除了庆丰收以外,还要祈祷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家家平安。乡村的夜晚,夜风习习,不时传来知了的叫声,好不清凉舒爽。板胡声震云霄,秦腔吼声如雷,虽然不是戏迷,听着实在是亲切、过瘾、热闹。牛皮制作的戏曲人物栩栩如生,在灯光的映照下,妙趣横生,时不时传来笑声。顾不上留恋皮影戏,我俩在操场边一个麦草垛背后坐下,幕天席地,新收的麦草好不柔软,在秦腔的伴奏下,新一轮神聊又开始了。从高中时候含辛茹苦,住校吃开水泡馍,到哪个男生追女生,从复习到高考中榜,他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我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戏结束了都不知道。 他后来给朋友们说,我俩的友谊始于交谈,地点就在农村的麦草垛背后。伟大的友谊,如果是革命导师,资本论都能问世了。如果是男女朋友,当晚就私定终身了。 此后,无论他上学还是后来他如愿在兰州国旅当日语导游,我俩都不时鸿雁传书,从未中断联系。当时的导游职业收入高,经常走南闯北,坐飞机如同坐汽车,把同学们一个个眼热得不行。轩子腰包鼓,人也大气。每次回来总要请一帮同学朋友喝酒吃肉,只要有他,大家从来不用买单。每逢春节暑假,还要邀请去他老家做客。以至于我的同事,慢慢的也和他熟稔起来,一来单位,从这个办公室出来,又从那个办公室进去,红火得很。 记得一次暑假他要回老家,当时千阳不通火车,只能到宝鸡再坐一个小时班车,到县城再乘蹦蹦车回他家里。为了表示对哥们的尊敬,我联系保险公司亮,借了一辆拉达小轿车,提前去宝鸡接站。后来他说,当他在出站口看见我熟悉亲切而又圆嘟嘟的脸时,第一反应就是跑上前来,拥抱亲吻。一路上他说拉达车按级别是县处级坐的,他算是享受了一次处级待遇。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九六年,他撇下在大伙儿心目中流油生金的工作,为了淘金也为了镀金,更为了满足出国的虚荣,毅然决然去日本,在北海道札幌大学读书。临行的时候,大家一半是依依惜别之情,一半是无比风光的荣耀。 记得一个初春的上午,我正在上班,突然办公室说有我电话,原来是他妹英打来的。英嚎啕大哭,说他爸让村子里一个精神病人(俗称武疯子)叫到村外,硬生生把几根手指头给砍掉了。人已经送到宝鸡医院了,断指再植需要手术费。时间紧迫,我们一帮同学朋友很快凑齐了几千块钱,派我和另外两个伙计送到医院。要知道,当时的工资很低很低,要筹集这么多钱不是个容易事。由于抢救及时,手术很成功,手指头保住了。 事后我们从派出所和轩子家人处得知,这个疯子已经作案几起了,因为是精神病人,每次很快就又放了出来。他妻子早跟人跑了,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儿子也没人管。一次这个疯子手持一把刀子冲进村小学,见人就戳,把上课的女老师吓得都尿裤子了。还有一次把邻村一个人强行带到没人的地边,用土要活埋,等人发现解救时,已经把土埋到胸口部位了。那次残害轩子他爸,也是威逼到村子外,逼迫他趴下,然后用刀砍掉其手指头。作为从事法律的我们,知道这样的人危害极大,如果不采取措施,还会有更大的不幸发生。此时的轩子远在东瀛,也是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他害怕他家人再次遭受毒手。 为此他专门从日本回来,我和梁亲自陪同,找村支书,找镇书记,甚至仗着他留学生的面子和县上领导接触反映。疯子不受刑罚处罚,当时也没有强制医疗,可总不能没人管,让他继续祸害乡里吧。在领导的干预下,终于有了眉目,由村、乡、县三级掏钱,把疯子送去绛帐的福利院。一方面得到治疗,更重要的是乡亲们不用谈“疯”色变,闻“疯”丧胆,不必东躲西藏了。那天,好多人放鞭炮来祝贺,一个老汉拉住我们的手说,再没人管,他就搬到山里去住了,这下晚上能睡安生觉了。 我们的友谊可想而知大大升华,可谓牢不可破了。用他的话,比五十年代同志加兄弟的中苏关系还热还铁。每次轩子回国,都像过节过年似的,大家好不热闹。我们这帮同学朋友,也因为有了这些经历,亲如兄弟了。轩子很有出息,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在日本发展得有眉有眼。留学结束后,在东京租住。先是打工,后来做日中贸易。护照也升级为绿卡,可以永久居住。我们曾无数次调侃,让他娶个日本娘们,好给中国人好好出出气报报仇。他笑着说没问题,一定不负重托。可是正儿八经说这话的时候,他就给我们说明了实情。日本女人一般婚后就不工作了,只是相夫教子,全靠男人养家糊口。所以在日本要讨个老婆,按他的收入,起码得到四十岁以后。我们便调侃道,那怎么能行,四十以后再结婚,岂不武功全废,太憋屈好朋友了。 轩子结婚很晚,后来找了个国际航班的空姐,空姐国内的工作也不要了,跟去了日本。孩子后来也出生在日本东京。一听哥们的媳妇是空姐,个个尽情想象,口水流的三尺长,摩拳擦掌要一睹芳容。轩子这么优秀,女朋友不少,好多国内的有意者等不住都嫁人了。他曾无数次开玩笑,回到国内,不敢晚上一个人上街,冷不丁就有一个小伙提块砖头要拍他。这时一个美女出场了,呵斥道快住手,他他他是你姐夫。 奇怪的是我们哥们这么好的关系,他的空姐媳妇我始终没见过。每次他都借口有事不带一起来。我们就猜想是不是我们的期望值太高,轩子觉得有负大家,就这样儿了。 我和轩子的联系,原来靠书信、明信片,后来科技突飞猛进,也就成了越洋电话、电子邮件。也不知从那年开始,不管轩子回不回国,我们都要去给伯父伯母拜年。原来在乡下居住如此,现在进城居住更不用说。集体拜年成了我们春节雷打不动的一个节目,总是由我联系,逐个通知。 昨晚,正月初九又逢周末,大雪纷飞,暮色苍茫,我们七八个朋友欢聚轩子家,喝酒吃饭,拍照留念。席间,增端起酒杯,情不自禁吟起白居易的诗句:能饮一杯无?一句话,不禁勾起我无限美好的回忆和向往。是啊,古人也罢,现代人也罢,帝王也罢,平民也罢,甚至不分男女老幼,真正的友情谁不珍惜?真正的朋友谁不想念?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如果听到我们吟诵他的诗句,也一定会欣然会心的一笑的。 旧楼新暖气, 红酒高脚杯。 晚来天犹雪, 未饮人欲醉。 朋友啊朋友,不论何时何地,我们能饮一杯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