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省城回家的途中,看着两旁闪闪飞逝的葱郁成排的杨树林,心里忽然抖颤起来,一个念头从遥远的天际如流星般划过脑海:写点纪念性的文字吧;必须,立刻,否则忘却的救世主马上就要降临。
一年!我的师友、同事任广利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坐在电脑旁,长久地痴坐着,悠悠地叹着气。一年意味着什么呢?朝阳东升西落,春花秋实,潮涨潮落;世事变迁,人事更迭;悲欢离合,此长彼消。站着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南来北往的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心里升起无数的疼痛。其实,广利不就是一颗流星吗?孤独地来,寂寞地走……
真想也在六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早晨五点起床,骑上山地车,沿着他走过的那条生命之路再走一遍,看看大地苍天是如何冰冷地夺走了他的生命。我相信,那天他出发的时候,眼里仍会闪着奇异的光彩,因为这次独自出游,他要完成一次心灵的逃离。尘世的喧嚣,让他生出太多的厌倦;人事的龌龊,让他的感情更加淡远。他要自我放逐流浪的心灵,到大自然,到天际边,到无人处,到山水间……
他从原单位调来济宁,那是一次艰难的抉择。在那个年头,他需要交一笔不菲的钱财才能离开曾经为之倾注无数心血的地方。他不愿低三下四求人,不愿向那些扼住自己命运咽喉的人低下高贵的头颅,他毅然决然地交上那笔款子,带着伤痕累累的疲惫身体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那天,我们坐在临街的一个小酒店里,两杯酒下肚,他早已泪流满面。
接下来,他遇到了更大的困难,那边逼得太紧,房子很快退掉。一家人要搬来,势必还要牵扯到家人工作调动。背靠冰山,无人作主,可他硬是用坚强的意志做起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历经千磨万难,家人调动总算有了结果,这让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再在一起饮酒,竟喝得酩酊大醉,醉到歌哭,醉到叹息,醉到欢笑。那时我就在想,也许这些才是我们这些草根尘民的真实生活。
不过,从生活有了些转机时起,他的本来黝黑的脸上常常闪着光亮,美好的期待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使他走路都变得轻松起来。往往,出了家门,步入狭小的胡同时就迈开大步,旁若无人地向前走,那气派,那神气,那凛然不可犯的神态,令我歆羡不已。
世事难料,命途多舛。在工作调动中曾求过别人;当别人有难处时,重情耿直的他也想着伸出温暖的双手拉人一把。可他处事欠妥,终于吃了大亏。这一次致命的打击使他备感羞辱,从此避开喧嚣,躲在暗处,痛苦地舔噬心灵的创伤。走路,靠墙边;爬楼梯,找无人处;神情黯然灰淡,常常独自叹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心情充满了愧疚和悲伤,为不能替他分忧解难而痛心不已。
时光终于冲淡了寂寞和孤独,他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笑脸,黝黑透亮中闪着光彩。他开始向经验丰富的老师学打太极拳,空闲时间,就在办公室打上一通,走上一遭。这一通下来,早已大汗淋漓。看着他生硬执着的一招一式,我暗自好笑。孰不知,那时,他的孤独非但未减,反而仍在潜滋暗长,只是,我们这些无心无肝无肺的人,终久未能发现。
至今,我感到最为痛心的,就是对他关心和照顾不周。如果,那时我一有时间就与他谈谈尘世的幽怨,聊聊生活里的阳光,也许,他的苦痛不会有那么深重!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为时已晚,岁月如歌,人生如水,现在,只有隔着一条生死奈河,做着无望的思念,虽然这将是永远。
苦难紧跟着还是苦难,祸不单行今又行,你说这是不是上苍的不公。父亲好好的身体,一场小病偏偏被误诊,离开这个还有着无数牵挂的尘世。广利哭得死去活来,这个孝顺的儿子,面对残酷的现实,悲痛欲绝,呼天抢地。行行眼泪无法挽回已去的生命,声声呼喊永远不能叫醒慈爱的父亲。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天惨云淡,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撼着所有在场人的心灵……同悲同哭……
那天寒风吹紧,我们同事一行跟随广利一直将老人的骨灰送到大青山。下山时,看到广利一下子老了十年的样子,我的心阵阵发紧。真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位饱尝磨难和苦痛的师友和同事。握手言别时,泪水如冲决的洪水流淌出来,镇定下来的他反而不断地安慰我。
苦难终于击垮了他坚强的意志和魁梧的身体,有段时间他感到头晕目眩。我们劝他去医院检查,查完回来又笑哈哈地开始新的生活。只不过,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第一次摔倒在五楼办公室门口时,我在场。我们千呼万唤,七手八脚,总算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事后,他以为,只要锻炼,身体便会好起来。但问题最终还是出在这个致命的地方,真的该经常不断地提醒他,可是,也许我们提醒得太少,也许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以致最终酿成永远也不可挽回的后果。
广利离开我们走了,走得让我们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走时,身边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与他相伴的只有山地车、相机和永久的孤独和寂寞。相机里,是青山绿水,是大地山河,是蝶舞蜂飞,唯独没有他的身影!
我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着那个让上帝一听就发笑的问题,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终究还是失败了,实话说吧,我没能完全找到,甚或一丁点儿都没想出。我陷入了混沌状态,那些从眼前消逝了的身影不断在脑海中闪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来的只有苦难和难以磨灭的记忆。
广利走得太过于匆忙,没有来得及向任何亲朋好友道别。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会不会孤独地站在村口翘首期盼你的到来?柔弱无靠的妻子在空荡荡的房间是不是还要寻寻觅觅?在求学的路上艰难行走的孤独的女儿哪儿才是心灵的归宿?广利,黄泉路上,你满含热泪一步一回首,是否还在牵挂着尘世?
广利,你一路走好。所有的朋友都在想办法解决后续的问题,在尘世间,面对这些朋友,我生出无数的感动,他们让我转告你,他们,不,我们永远都爱着你,记挂着你。
忘却的救世主快要降临了吧,我在忧伤和痛苦中写下如许文字,也算是对你的纪念和告慰。永远的朋友,永远的纪念,永远到底有多远!哀痛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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