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月三十日,我的好朋友晓露的生日.
她是第一个叫我雪姐姐的人.
那是大学刚开学,她才十七岁,全校最幼齿的一个.长得玉洁冰清,一双眼睛星星一样晶亮,皮肤白皙如玉.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就想:白雪公主,就是这样子吧?
问明她的年龄,我说你好小,不如做我妹妹.她说好啊,我一直都想有个姐姐.那时候姐姐妹妹的称呼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泛滥,她第一次叫我雪姐姐的时候,同学们纷纷嘲笑,说我们在模仿金庸笔下的人物.但是我们依然如故,久了,她们寝室的人都跟着这样叫,每次我找她,就有人说:雪姐姐来了.再久了,就变成所有人都这么叫了.
起初我只是当她妹妹,闺密玩伴则是另外一票人.因为她太小了,小得不足以分享心事.大学的心事,无非爱情,可她连接吻是怎么一回事都不懂.我也不懂,以为是嘴唇对嘴唇.后来宿舍里一个最早恋爱的女生说是要用到牙齿和舌头,我们两个扭眉作脸地难过了半天,觉得好恶心.
她几乎参与到我每一场恋爱中,对每个来找我的男生品头论足并打分.有一次有男生来找我,刚进宿舍,她看了一眼,就大声说:不对劲啊!弄得人家好不尴尬.
毕业后,她惊人的美丽忽然地勃发出来,感觉上好像每天都有新增加的观音兵,她是那种在生日里真可以收到999朵玫瑰的人.她沉醉在追求中,然后千挑万选,专门选那种最让自己受伤的爱情.
我看着她的眼泪,她的伤痕,心痛而无奈.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凄苦无助的阶段,辗转流离,看不到一点点希望,最终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地离开大连,独自去了南方.
走的那天,她在外地出差,调查到我去的地方可能会有灰色地带,急着赶回来阻止我.没有车,就打的,连夜赶回大连.那时彼此的薪水都很微薄,那趟车钱差不多花去她整个月的工资.
她在机场找到我,请我留下.但是我已经决定了.她对我的前途很担心,认真地说:雪姐姐,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堕落.我说不会,如果我改变自己,除非死了.
同样的,我对她的爱情也很担心,但是无言以劝,只有一句"好自为之".我们都哭了.
我一直都记着那天分手时她的话:我会站在这里看你的飞机起飞.
整个飞行两小时四十分钟,我在反复念着这句话.我们约好了:彼此都要努力上进,那样,如果有一天谁混不下去了,另一方可以有能力施以援手.
在南方,当我孤独的时候,就给她打电话;当我彷徨的时候,也给她打电话;当我伤心的时候,更会给她打电话.工资的一半都用在长途话费上了.
我们分别在南北两地轰轰烈烈地恋爱,努力拼命地工作,然后在彼此遥远的声音里舔伤口.
再回大连时,就觉得彼此都长大了,一身的伤.但是也都算争气吧,各有成绩,再没那么容易流泪或跌倒.
其后我换了很多工作,直到开了自己的制版公司,做设计.
那时她进了一家香港报社做记者,很想帮我介绍客户,但总不成功.
我们始终没有在工作上帮到彼此,好像注定不能有任何利益的往来.
我曾非常羡慕她的工作.因为写字为生一直是我的最高梦想,而她似乎先我一步进了我的梦.
后来有一个机会来西安女友杂志社工作,虽然只是做一个制版女工,其实与编辑工作无关.但我知道这是离我的梦最近的距离,于是下定决心将公司转让,再一次只身远行,来了西安.
这一次,她是支持的.惟一支持我的人.其余的人都在笑我傻,说我月入上万的老板不做,却把自己降到最低点去做一个月入一千的女工,岂不疯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知道我选的路是对的.我终于做到了自己喜爱的文字工作,可以凭写字养活自己.
而晓露,却在同时失去了记者工作,因为涉及政治案.她离开报社,开了茶馆,做起了老板.好像我们两个的身份颠倒了一个个儿.
然而我们都坚守着当年的诺言:好好地活,以便有一天对方沉沦时可以施以援手.
我们都好好地活着,我写了很多字,出了很多书,一直跟她说:如果你愿意做编辑,随时可以;
但是她当然不肯,这些年里她开了茶馆,做了茶博会的理事长,学了色彩设计,办了茶艺与色彩学校.她摆茶道,弹古筝,轻颦浅笑,比当年更有风彩.她说:多希望你还在大连,至少可以帮到我.但我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会这样地各自独立着,随时等待一个机会给对方援助.
她好像不会老似的,依然那么美丽娇艳,可是眼中有了沧桑.
时常在梦里,我会听到她当年那般爱娇委屈的声音:雪姐姐,我疼.
我回头,她皱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泪光盈盈,翻起一双手,上面满是泥泞.原来是回宿舍时在操场上滑倒了.
那天下雨,她跌了一跤.
那天是她十七岁生日,我们全班在教室为她开生日宴,顺便准备全校新春大会的预演.
那天我的表演节目是话剧<雷雨>,我演四凤.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