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昨晚的睡眠又不好。半夜里有一些幻象。凉席上好似长出针刺来,夏天的黎明本也清凉。却是没来由的燥热。
七点多的时候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是他去了。就死在昨晚的路上,颅骨破裂,当场毙命。想必并无痛苦。
朋友的离去,总是如风。这是前天还在我这里拿着我的手侃侃如谈的壮年。就一个电话,告知我和他的河岸。即使他在对岸挥手。影子肯定也不甚清晰。
我们的认识得益于父亲。那还是我十几岁的时候。他和父亲一样,是林场的合同工人。萍水相逢,亦没有太多故事。那时他刚从部队回来。在林场里做着护林的工作。
他的身体很强壮,而且有武警的底子。领导看中他的踏实肯干和尽心。粗犷甚至有点霸蛮的脸部线条,门牙稍稍向前凸。看上去有点狠。因着他的到来,山林的秩序就好了很多。
当时我正在学校读书,放假回家。经常可以见他到,他心性不是很聪颖。同事们都喜欢跟他开玩笑。对于大家的笑闹,他有时也感觉到沮丧。当他反应过来大家故意拿他打闹的时候,他就喜欢我跟我说话。我能觉出他的率直和可爱,虽然他有时候也耍点心机。
感情就这样建立起来,我们都一样,是重情分的人。后来我们在另一个小镇相逢。他总是跟我说。我有什么事,他肯定两肋插刀。他说他别的特长没有,打架还是可以的。后来他还真帮过我一次忙。有一次人家赖我的帐,还蛮横不讲理。他得知后,硬是凭自己的真功夫和狠劲将对方震慑住,乖乖地还清我的帐。他说当初在我们家吃的饭,连碗沿都被嘴唇磨平。这是他的客气话,但也能看出他的感恩。
几年后,能在同一个小镇相逢,也确实是不浅的缘分。他后来被一林业派出所领导看上,继续做他的护林。这是个有些危险职业,而且容易得罪人。他本身又是性格暴躁,不知道转弯的直性子。言语行事之间,难免得罪一些人。而且,他的出身并不好。和我一样来自闭塞山村。在如此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自是有些看他不入眼的人。
但他依然倔强,依然奋争。并不因自己的出身不好和文化程度不高而有所妥协。他终于在前两年凭自己的努力也在市里购置了一处房产,而且娶妻生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同样来自生活的最底层。懂得一个人在没有背景和资本的影响下要从农村走向城市该付出多少汗水和艰辛。但他终于做到了,凭着他的勤奋,凭着他的坚强。他买房的时候,曾问我借过钱。当时我也囊中羞涩。只给了他几千元。但他依然感激。我知道。耿直如他的个性,是不会有多少朋友的。我给他的钱虽然不多,但肯定也能暖了他如钢铁般坚硬的心。人事如水,总该有些温情的支撑。
但他终于走了,在他还了我的钱,日子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前天他还跑我这里来,说明年的运程会好转,应该能赚个十几二十万。他和所有郁郁不得志的人一样,找不到光亮些的路口,所以他信命。可能在他那样心性人的眼里,在命里还真能寻求些解脱。
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他就死在拦截木材运输车辆的路上。他去押车,没有注意身后开过来的小车,死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留下遗言。
我和哥哥在初夏的清早就谈论起他的死来,不听的唏嘘和感叹。他肯定不会被评为因公牺牲的烈士,这是个体制问题。但他毕竟为浏阳的青山绿水,为浏阳的林业做出过不下十年的贡献。出殡的时候,应该也有领导去往他的葬礼,读一篇哀悼的词。
今天的他,静静躺在城郊的殡仪馆,身上肯定蒙着白布,那是属于哀悼的色彩。朋友说你去殡仪馆看看他吧。我回答。还是不去了。我不忍见他嘴唇紧咬,脸色乌青的模样。那是伤痛的死别和生离。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离开的永远的去了,活着的依旧活着。鲁迅说的好,淡薄的血痕也该浸润了亲友师族的心。像我这样的苟活者即使因了微薄的希望。也应该扬起如朋友般倔强奋争的头来。即使不知道,生命的路何时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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