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皖南第一座保存完好、古朴典雅的古民居——西递,这些年来,一直令我神往。由于公务,错过了一次次良机,只任其在思绪里纷飞、幻想。 一个草长莺飞的晚春,我终于踏进细雨霏霏、烟染翠柳的江南。一路上,望不尽的小桥、流水、人家,江南,总是那样灵秀。正午时分,车子停在一个被浓绿掩映、氤氲笼罩的村头。倏地,车内沸腾了:“这就是西递!”
我举伞而立,喑喑无语地望着,啊,青山环抱着绿水,残红落遍了浅溪,一片飞檐翘角、黑瓦白墙的村庄,如梦般沉醉在蒙蒙的薄雾里。我惊诧、欣喜,一时间,时空的概念也消失了。这就是陶渊明“桃花流水,鱼郎泛舟”的世外桃园的西递?这就是具有徽州古文化典型色彩的西递?这就是历经岁月的风风雨雨古貌依旧的西递?一个以“孝”字为道,延伸的“商”、“儒”、“官”,是怎样名扬南北的?“以贾求仕,贾而崇义”的祖训,又是怎样延续的?不难理解,西递人坚韧地奉行着“奋”、“义”、“德”,使一个偏僻的山村,步出山外,步向了全国。
我就这样想象着、思索着走近了村庄。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座峥嵘巍峨、结构精巧,高十多米的楼阁式青石牌坊。据说,这是明朝御批的功德牌坊,牌坊的主人胡文光,官位刺史,是西递特独文化最典型的践行人。是要为他立一道牌坊,因为他使西递人放眼世界,因为他使世人为西递传颂着佳话、吟诗击掌,经久不息。
过了牌坊,就是西递村了。西递,因有水西流,又因是古代递送邮件的驿站而得名。传说,西递始祖为唐昭宗李晔之子,因遭变乱,逃匿民间,改姓为胡,在此繁衍生息,形成了聚居村落。也许,因为是皇家之后,才文风昌盛、底蕴深厚吧,二百余栋砖木结构的古民居,青一色的徽派建筑;布局相宜、错落有致的层楼迭院,在一条条青石铺就的幽巷串绕下,令人如入迷宫。特别是那些梁、枋、斗拱、雀替、隔扇、漏窗,以及门坊、门楣上的砖、木、石雕,玲珑剔透、精美无比,一个个生动的人物、一幅幅花鸟山水,神态各异,无一雷同,使一门一扇、一窗一棂,都赋予了各自的灵魂,深刻地展现了古徽州人文地理、世俗风情。
要说砖、木、石雕是西递的“三绝”,那么楹联书画,就是西递的底蕴了。我尾随游人一踏进或玲珑精巧、或气势恢宏、或陈设典雅、或书香气十足的“玉瑞堂”、“桃李园”、“东园”、“西园”、“大夫弟”、“敬爱堂”、“履福堂”等,迎面扑来的都是一幅幅启示后人、展示儒学的对联书画:“书诗经世文章,孝悌传为根本”、“读书好营商好效好更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事无不可对心意,人生处事儒谦言”、“寿本呼仁乐生于智,勤能补掘俭可养廉”,尤其是那高悬在“敬爱堂”上据说是南宋朱熹所书的“孝”字,右侧看,酷似后生,左侧看,则像猴子,真是独具匠心、寓意深长。
烟雨,湮没了商贾的车辙、仕途的笑容,湮没不了的,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八字门户、一对对象征荣耀的石狮;是庭院里的梅花、牡丹以及寒窗上的冰纹;是条条回廊上蕴含事理的字匾、座座楼阁上的诗经……曲曲弯弯,百转千回,我就这样穿厅进堂,徜徉在西递先人温馨儒雅的氛围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快乐每从辛苦得”的世事哲理之上。是啊,没有梅花、冰纹的“苦”,哪来牡丹的“富贵”荣耀?没有寒窗里的苦读,哪来那些八字豪门?难怪,西递人庭院里种梅、窗户上塑梅。而哺之于儒的,惟有靠商。西递人经商讲究一个义字,“便宜多从吃亏来”,大概就是今天的薄利多销与广结天下朋友、坚守诚信吧。护商的最好之道,便是官。西递的先人是否就是这样为商为官、以达到常盛不衰、光宗耀祖,奉行那个高悬在祠堂之上若人若兽的“孝”字之道的?
西递的往事,在厚厚的宗谱里演绎着醉人的典故,青山绿水倒映着前世的佳话。一片横跨两条浅溪、占地十六公倾、三百余户顺溪而建、如村如镇的船型古民居里,竟走出一百一十五名大小官员,最高的达二品,尚有誉满华夏的收藏家和一批富豪。试想,昔日的西递是何等的辉煌?虽然堵堵马头墙已披上苔藓、根根雕栋画梁于岁月里褪色,但依旧昭示着当年有多少惊世绝伦的工匠云集西递的场面。我不知道,西递的先人采用怎样一种管理方式,男孩十一、二岁就要外出学习经商,这就构成了一条“儒”、“商”;再“儒”、再“商”的人生之道。西递人倡导的一个“奋”字,何止体现在儒、商里,分明是贯穿了整个人生。
细雨,如烟似雾,幽深的小巷,像挂上一道晶莹剔透、微微颤动的帘,一任轻盈的紫燕掠一路幽梦,声声问古。我踏着块块光洁如玉的石板,陶醉在一排排清楼、明阁的暗香里。倏地,一队披着雨衣、背着背包的青年走过,然后,各自选准角度,席地而坐,专注地目视着雨巷,架起了画版,哦,是写生的。啊,画吧,写生的青年,用你们手中的画笔,定格西递岁月的沧桑,定格这条纵横今昔的雨巷,向世人展示一个时代的风貌吧。
我轻轻地步出西递,站在流水连绵的石桥上,回望着烟雨里的西递,深深揖别着这片古民居,揖别着萦思牵古的旧我——
别了,桃花园里人家;别了,古貌依旧的西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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