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此时,我在长江上。
夜幕拉下的时候,客轮已缓缓地从三峡大坝身侧划过,懒得去听诸多导游们千篇一律的讲解和游客们的惊呼,没有心情来欣赏这种的风景,我要看得的不是它,独自坐在船头,看一江浊流奔涌。
远离了,别了灯火,终于最后的一盏灯不见了,天彻底地黑了。
人群渐渐的散去,白天行军式的旅游路线已经让他们太疲惫,船头顿无了喧嚣,爱人也倦了,也不再熬下去,睡了。夜幕下的山,夜幕下的江,威严地令人惊惧。
一个人的世界,不是孤独的。到了一层小卖部,提了两瓶啤酒、一包牛肉干,回到三层船头,甲板上做下,继续着三峡夜旅。
这还是古人笔中的三峡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见了乱石穿空,消失了惊涛拍岸,那卷起的千堆雪今复何处?今朝不再有“明月照大江,千里共苍茫”。山,缺少了碧林幽秀;水,也少了滚滚洪流。探照灯苍白的灯光横扫过江面,偶尔飘浮的几片塑料袋、餐盒无奈的诉说此时的悲凉,一时间,也有些倦了。
二楼服务员支起了麻将桌,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是如此的清晰,倒是今夜的又一风景。一杯一杯,默默喝着酒,竟是苦的,难道是江的泪么?
长长的一声 汽笛,抬头不见远来的船。又是遥遥的一声,仔细看着,突然发现,江两侧既矮又荒凉的山不知何时高了起来,云也渐渐地聚集,原本的无聊此时才有了几许神秘的幽暗。看到灯光了,那灯光却是横着照过江面。哦!原来江就此转弯,山势也就此转为了高峻。两船相错,一船的灯火在黑暗中点燃,如同两个陌生人碰面,抬头一个招呼,遍擦身而过,随着两声沉闷的汽笛,船身一侧,重入黑暗。
小心地贴着崖壁,躲多江底暗伏的礁盘,迂回着前行。夜空是寂静的,平静的江面上由远及近涌来隆隆之声,风动了。一直平稳行进的船身渐渐颠簸起来,探照灯也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扫动速度,惊异着,然后心底生出的是惊畏。
越来越窄,越来越峻峭。山林中此起彼伏的动物的鸣嚎遥遥远远地发出、凄惶地紧。水紧张地变了脸,急于从这让人憋闷的喘不过来气的峡谷中逃掉,拼命的往外奔,狠狠地撞向崖壁,挤过船头,咬着牙,“咯吱吱”地大声的喘着。我胜古人矣,代代诗者词人谁曾在如此之夜,于长江之上,泛舟荡酒!壮哉、狂哉、幸哉。羡吾乎,吾不羡古人。
山愈发的收紧,视线更窄,现在看到的江面已完全不同于白日,探照灯下,它一改白天的贤淑、广博,好象突然变的很浅,就如同一伸手就可以探到底,水流急迫如一盆水由山顶泼下,挟带着泥流,污浊着呼啸而来。对与礁石好意相拦,它并不领情,嘶吼着,拧着身子,旋成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坑——旋涡,山在震吼中颤抖、战栗,“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古人不骗我!!手抓牢了船栏。
云开始了自己的压迫,江风更重,山头已不再看到,即使最近。
蓦地,一道电光刺破了西方的云帐,紫色的火焰燃烧诡异的霞,瞬间,伟大的景色现身了,紫色的山峰一层一层的阶梯凸现,那是步往天宫的路,山势连绵,没入云端,近则巍峨,远则缥缈,这是仙界的灵异,偶在无意中略现一角天机。
接着,惊雷!群山一抖,继而无数的紫闪、无数的霹雷瞬时齐发,巨灵仙人披上了战衣,擂动了金鼓,海潮般汹涌而来,船一时挣扎起来。恐慌的探照灯啊,它迷茫的目光是何其的无助。听吧!听这大自然的声音,风声、雷声、涛声、林声、兽声、船声、滚石声、汽笛声,百千齐作,一时俱备,借着仙界的灵光而来。江山如画,震撼了!狂风过发耳!
一杯酒,一生豪情;闻惊涛,浮日英雄。万千雨,砸向山、砸向江、砸向林、砸向船还有船头的一个饮者---我!江面上千万的坑,船的铁衣纷乱的丁冬。酒瓶四滚,左右倾覆,叮当作响。站起来,魂飞了,胆壮了,心醉了。
雨骤风浓,林动峰鸣,千百万的金鼓、千百万的呐喊、千百万的神灵、千百万的威风,杀奔!船迎击这无边的风雨,奋勇的昂起头,忽一跃上浪尖,倏地跌下波谷,狞笑的江张大了口,暗黑的、要吞没一切的口!衣服已经湿透,但我不敢再动,真的不敢再动!因为我不知道在它的眼中,我又算是什么!苍山一石耳。一足而下,谁还曾经记得,世上有过的渺小。平日里谈的雄心,论的壮志,这一刻,已消失殆尽。所余的空有赞叹。
自然的雄伟淋漓尽致!却在船舱之中,拥有的是安静。一船游客还在梦中,外面的风雨不过是轻抚他们一梦的摇篮,带给他甜美的鼾声,对他们而言也并无所谓,付出的金钱去换的不是今夜。雨早已化作波斯的毡毯,斜扑进来,无阻无挡;风很冷,在这样的一个夏夜。苍茫茫天地无际!千迂百回,左旋右转,怒牛狂吼,万马奔流,午夜的江啊,散发了一日的郁闷,这才是真正的它!男儿当如是,谁把江南比秀子,哪有秀子慷慨如斯乎!
三峡,是哪三峡?我已经忘记,但又有什么关系。欲赏前人所言险峻,渴观今人多啧秀美!今夜一行,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负此生矣。
酒已尽,醉非此。享受这从来领略过的奇景吧,一生有几!
风雨潇潇,满是苍凉。狂暴总是来的这么快,离去也迅疾。金鼓声音渐渐跑去了船后,丝丝疲倦缠上头来,战场上的胜负已成定数,呜咽的雨诉罢心碎。一曲悲歌抛泪,山林空幽写不尽一时滋味。长笛声声,是壮士仰天啸叹,威镇三千里河山。
薄雾徐来,安抚归回将士。玉手纤纤,温柔催梦。眼角的两行盈光,无尽缠绵、无限悯怜,纵是钢筋铁骨,也熔了。睡吧,睡吧,安心的去睡吧。任疲倦合上你的眼帘。明天,明天有力的步伐-----我们凯旋!
冥色淡了,晓色即来。
短短几分钟,喧嚣重起,人们纷纷从舱中走出来,在导游的带领下走向船头、船尾、船弦。嘈乱中知道了,巫峡到了。
骤雨初歇,更现烟云。山依然高峻,江面宽了许多、缓了许多。秀美的神女峰、轻纱漫笼的巫山云雨,是别人眼中的惊呼。此刻,洗礼过后的我已平淡。
事隔一年,记得的仍是那一夜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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