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塔寺既是村落的名字,也是寺院的名字。村落和寺院四面环水,但村与寺隔一条河,有一小桥相连。村落街浮水上、船划进小巷,人丁兴旺、丰衣足食。寺院祥云笼庙、瑞气罩塔,翠绿掩盖、香火茂盛。 古老的村庄,几声狗吠,几颗星星,几只小船在水面上急促地穿梭着,鱼虾的味道便伴随着微微泛白的霭烟而出了。一串串男子汉的憨笑攀谈之声亦如爽朗的河水不停地荡漾着。古老的寺院几声黄钟,几声罄钹,几声木鱼在大雄宝殿悠扬地传出,虔诚的村妇们便提着香篮子到寺院里敬香了。一个个女人的心愿亦随着上香、点烛、叩头的动作在各自的心坎里默默地念叨着。
木塔寺院落以木塔而闻名。“木刻浮屠七宝装,玲珑遗物称名胜”。塔直径约二米,高七米,呈六角形,分七层,每层各边各嵌有佛龛一只,内供佛像一尊。六七四十二,整座塔总共嵌有四十二只佛龛,供奉着四十二尊神情各异的佛像。梁、坊、斗拱全部是榫铆结构,无一铁钉。木塔外是青砖砌成的十多米高的护塔,因其终日呵护着木塔免招日晒夜露、风吹雨淋。护塔内修塔梯,一梯两用,香客们拜佛时可借之给佛龛里的佛像上香。木塔的葫芦金顶在清晨初升太阳透过塔楼的窗户照耀着它时,便发出五彩斑谰的奇光异彩,与大雄宝殿顶脊正中央的宝鉴相映成辉,形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彩虹。因此成为兴化“昭阳十二景”之一的“木塔晴霞”。
木塔村落里是以四大姓氏而着称。“卞半庄、董三巷,杨姓西北角,张姓坐一桌。”卞姓乃元末明初名人卞元亨的后裔。卞元亨盐城便仓人,少时膂力过人,曾赤手空拳打死过猛虎。后在山东永王军中任谋划,历时9年。永王兵败被俘,他作文生祭,申明大义,后被中丞李炳之陷害,发配辽东,明永乐元年被赦免归乡,自称东溟叟。杨姓的祖先乃助隋炀帝登上帝位的权臣杨素的家将,兵败扬州,落草海边。张姓原居东台白驹盐场,元朝末年随张士诚起兵,平江城破避祸故里。董姓人家亦是杀人越货的流寇,也不知从那一代开始醒悟,木塔寺旁悔过修行。“自古昭阳好避兵”,木塔更是交通不便,地处偏僻。若干年的生息和繁衍,几十代的红尘反省,最终与佛结下不解之缘,四大姓氏木塔寺旁返璞归真道法自然,或渔、或耕、或悬壶济世。
村落和庙宇是一户或几户人家为了寻求生活和寄托而生成的。木塔的村落和寺院,重构着历史的身影,也浸润自然的生息。当傍晚时分夕辉微茫之时,渔船、农人、外出化缘的僧侣或行于小河,或步于小路,伴着暮色而归。竟能组合成一幅柔和、祥瑞的晚景图,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也许是在田园诗里看到过的东西罢了。但也许在翻一卷孟浩然,翻一卷陶渊明之后,才会分辨出二者之间的区别。这虽然是一幅自然风光的晚景图,但隐含了太多生存的沧桑、历史的残酷和现实的省悟,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和谐生存的厚实。无论是渔民、农人和僧侣满脸看起来挺亲切的沟壑以及洞穿万物的眉眼间全都流溢出“人人弥陀佛、个个观世音”的祥和。
走进村落,放眼东望,木塔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慈祥地站在寺院东南角,与日月星辰为伴,守望着四季岁月和木塔村落的村民。脚下的香炉,轻烟飘飘,它似乎是在讲述着木塔寺院与村庄的古老故事,因为它是这里发展的亲历者,那些曲曲折折、波澜壮阔的四姓传奇都藏在它的心里。卞、董、杨、张四姓子孙的善恶美丑、成败荣辱、苦难幸福的故事都储存在它记忆的仓库里。寺内两棵腊梅树,枝繁叶茂。唐朝长庆年建寺之初,“贾人以筏载黄梅一株,树之殿旁,殿成面梅盖胜。”以后又分檗出一株,移植至殿前另一旁,因此而形成“双树百年来法雨”的景观。最难忘大雪纷飞的日子,千枝起舞、万花绽开,那婀娜多姿的摇曳是它们最美丽的舞蹈。也许是祖辈杀戮太多,后辈们诚心悔过自省,一心向佛,爱树如人、视花如神,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的爱惜,让两棵普普通通的腊梅树,也成了木塔寺院的精灵,成了人人敬重的神仙,并称之为“大小姐”和“二小姐”,给它披红挂绿,焚纸烧香,将它作为精神支柱和不老的象征。
登上木塔西望村落,青砖灰瓦,参差不齐,一种单调的乡村特有的色彩围绕在一片祥和芜杂的气氛里,在一个个方正院落的旮旮旯旯当中,潜藏了血性和安然的平凡生活,这种生活是和内心积淀的精诚结合起来的,虽然它有时还浮在感知的表层,但在世祖佛光普照之下还是能到达心灵视界的,一些破碎如花恍如现实的梦,透过时光的通道,心中有佛、佛中有我,木塔是寺院、木塔是村落,村落与寺院相邻,人与佛为伴,佛的禅理可以使伤残者的伤口得到平复,血迹凝结;可以使黯然者在清烟缭绕的香火中日渐变得炽热;可以使混沌者划开水波,看到新世界的一点清明;回想并不值得夸耀的祖辈,在佛的世界里,一切存在似乎成了过去的云烟。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仅是南唐后主李煜痛苦郁闷的绝命词。它不属于木塔四姓后裔。穿越历史的飒飒凉风,融入世纪的潺潺溪水,在懂得隐忍能长久的道理之后,消去先辈的梦魇,享受脱胎换骨般的闲适。迎旭日初升、看“木塔晴霞”,拥抱尽态极妍的景状。让我想起儿时感受“木塔晴霞”的壮观,及其分娩晴霞前的柔和,清风徐来,鸟声啾啾,如丝如缕的浮云在天际跃动着。浮光跃金的天空,无比雍容华贵却异常素净、异常雅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每一次的旭日东升对木塔寺院,对木塔村落、对曾经住过我们又将意味着什么。我是木塔的后裔,我将永远保存着对木塔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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