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午后,我沿着一条枯瘦的河流,缓缓地驶入了石牛寨。
车窗外,两边耸立着禇红色的岩石,忽堂忽奥,忽如长墉,奇崛宏大而且跌宕多姿,在夏日的骄阳里吞吐着炙烈的气浪。数缕清浅的河水偎着山势蜿蜒,静默缓慢,恍若素练铺陈。似乎,唯有在这沉静里,河水方能显现出一种至死不渝的清澈。
宽阔的河道,偶尔有一座稍显单薄的小桥,孑立于空荡的两岸之间,远远望去,仿佛你一走过小桥,便是走进邈远的过去。裸露的河床上,流沙如同水波般轻柔地起伏着。纷拥在些许沙洲上的野草与灌木肆意葱茏,更是让寂寥的河道有些怅然若失。
散落的屋舍,兀自地立在山水之中。这是个极为寻常的所在,悠悠的岁月不曾垂青,赋予它半截或神奇或缠绵的显耀旧事,更无衣袂飘飘的圣贤先哲,在此抛洒出一丝凝思或浪漫,有的只是从茫茫汪洋到莽莽峰峦的诉说不尽的变迁。水只是这块土地一个遥远的梦,醒来的时候,曾经的沧海已成桑田。导游不停地讲解着丹霞地貌的来历,我无意听取,只想驾着某种感性快意地飘然于山水之间,至于理性的解释,还是等回到书斋吧。
我初识山水之趣,该得益于五柳先生的美文。桃花源里,青山隐隐,绿水潺潺,渔樵唱答,他以文人的纯粹和热情,固执地刻绘出山、水、人之间无法剥离的致美画卷,至今无比坚韧地悬挂在尘世,令俗众们在忙碌劳顿之中,总是会艳羡地张望几眼。他大概不会料到,从此这山水将会贯穿漫漫人世的冷暖炎凉。你看那权倾天下的王介甫、刘伯温之流吧,他们在天子堂里不停地着打量江山社稷,当目光一落到那片倾心的山水时,狂热的眼神刹时变得宁和纯净,甚至有几分痴迷。而那条遥遥贬嫡之路的尽头,更是少不了一轴青山绿水。欧阳修、苏东坡、王船山……他们从权力的中心落荒而来,从嘈杂的京都踉跄而来,然而,一踏上山脊,濯着或清或浊的溪水,那拘谨踉跄的步态即刻变得沉稳放达,那疲软的脊梁也会随之坚挺。无言的山水,总是能让每一个灵魂在此寻找到一场无声却酣畅的对话,无论这灵魂是狂妄躁动还是卑微寂静。此刻,河无比的宁静,山却奔放;水不休地婉约,岩却在雄奇着。俯仰之间,几多冥思,几多漫漶。
当我深深地向这条河弯下腰去的时候,黄昏降临了。
暮色围了上来,淡淡的清辉,将夜色拨弄得如水般清凉,巉岩便也没有了烈日下的峻厉。我们将帐篷搭起,明艳的篝火,撑起了河流上的夜空,酒香就在如水的夜色中随风漫溢,漫山满岭,回荡的就是我们肆意地放歌了。欢声抛洒在河水里,将一直流到我们心的深处;笑语撞击在四周的悬崖上,几乎能在坚硬的岩石上刻下不尽的印痕。我知道我一定会醉的,在这比火烈比酒浓的情意里,在这牵手起舞的曼妙里。如果说人生是一出戏,那么,今晚奏响的,会是一曲轻松美丽的幕间音乐;倘若我们的生命是一辆隆隆向前的火车,而今夜,却一起停靠在一个洒满月色的小站,一同感受着风景的奥义,一起品尝着生命的愉悦。
夜渐深沉了,我钻进帐篷,细雨适时地淅沥起来。夜色中,山变得格外宁定,水似乎更超逸了,渗发出千般意韵,也许,它们是要积贮或是酿发什么,默默的冶铸之后,隆起的将是一个个巨大的奇迹,如同这远古的洪水里雄立起的群山。还是让我在梦里项枕青山身浮绿水吧,明天,我将踏进一场涳蒙的山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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