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路过我的故乡鲁湾,下车在超市里随便买瓶饮料。你拧开瓶盖喝了几口,然后不经意间将目光甩向街市,你会发现在鳞次栉比的店铺中有一家独特的相馆。它的独特不是因为规模宏大,更不是装修堂皇,而是因为它的质朴与陈旧。你望到它后,必定会圆睁着眼睛手指着它问超市的老板:“那家店为什么看着这么古怪?” “那是红伟相馆,经营三四十年了,一直是这个老样子。” 你听到回答后带着好奇迈步向前,抛开两侧的那些理发店、兽医店与杂货店,径直来到相馆前。只见相馆为两层矮小的平房,蓝砖青瓦,屋檐上的数丛杂草随风摇拂。相馆的门头白底红字写着“红伟相馆”,两扇木门油漆脱落,斑驳苍凉。它嵌在街市上极不谐调,它仿佛是世外之物。 木门半开着,几道阳光斜切进室内,只见室内亮亮堂堂,一个圆脸宽额、头发斑白的人坐在柜台前。他身旁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脑与打印机。你侧身进去,环顾着墙壁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相框,有结婚照,有百日照,还有全家福。纷纷繁繁的黑白照与彩色照令人眼花缭乱。 “你要拍照?”那人抬起头打量着你。 “我是路过,随意看看。” 那人面露微笑,额头上的皱纹渐渐舒展。他站起来娓娓地给你讲一些往事。 “我是一九八四年开始拍摄的,掐指头算算至今已经三十六年了,这个相馆也三十六岁了——当时鲁湾还没有集市,我这是鲁湾第一家店。最初只有黑白照,瞧,墙上那些泛黄的老照片,上面的有些人已经辞世了;到了九十年代,流行彩色照片,我将底片邮寄到上海去洗印,方圆百里的村民都来我这里拍照。很多学校也让我去拍毕业纪念照。瞧,那张彩色百日照,如今照片里的婴儿恐怕已经三十岁了。”他饶有兴趣地说。 “你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你称赞他说。 “摄影师这个称号我不敢当,我充其量是一个乡村匠人。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拍出值得珍藏的作品。”他满脸谦逊。 “如今来你这里拍照的人还多吗?” “唉,时过境迁,现在我们鲁湾还有两家影楼,另外手机普及了,有拍照功能,谁还会来相馆拍照!不过一个时代需要留下一些相片,人类很健忘,这些照片是时代的证据,能够让人们恢复记忆,想起从前的自己与世界……” 他高声说着,门外走进一个村民打断他的话说:“复印一张身份证。” “行。”他说着接过村民的身份证,在打印机的纸盒中放入一沓白纸。 很快复印结束,村民问道:“多少钱?” “一元。” “哦,我要用微信支付。” “嗯,请扫吧!”他说着,手指着贴在柜台上的微信二维码。 你望着这位满脸皱纹的乡村匠人,可能会突然觉得一个时代仅值一元钱。你向匠人道别之后,迈步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