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场大雪过后,阳光灿烂,碧空如洗。风雪一扫满眼满心的雾霾,让人感到少有的清爽。家住高层,举目望去,鳞次栉比的高楼,缓缓蠕动的车流,与地面及矮房顶上的积雪,在刺眼的阳光下,反射着变幻的光晕。恍惚中,我悠然想到了老家的冬天,想到了冰雪中儿时的趣事。 我的老家,地处江淮北部。当下冬日最冷时,也多在零下六度左右。记忆中儿时的冬天,要比现在冷的多,乡下老家好像又格外的冷一些。那时老家的住宅,基本都是土墙草顶的小平房。大雪过后,远远望去,平房就象嵌在雪堆中似的,只见得一截黄土墙和黑黢黢的门窗。各家门前的大树,也只剩下光秃秃黝黑的枝干,努力伸展着,点缀着白雪覆盖的村庄。此时走近村子,你会看到,几乎家家门窗紧闭。午时的阳光照着厚厚的积雪,雪地上留有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平房顶的烟筒中冒着缕缕青烟。异常的静寂中,你能清晰听到,房沿上长长的冰凌锥“滴答滴答”向下滴水的声音。 冬天下大雪,大人们是高兴的。老家有句谚语,叫“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意即冬有几场大雪覆盖,来年麦子定能丰收。下大雪时,一般又是学子的寒假,孩子们也挺高兴。不用上学,也不用帮大人干农活了。那时的老家还比较贫困。没用上电,也用不起取暖的煤炉。冰天雪地的,人们无事可做,大多就关门闭户的猫在家里。但穷有穷的办法。关门闭户的家里,也有自己的乐趣,自己的温暖。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一个大火盆,这在农村的冬天,可是个大宝贝。火盆都是自家制作。一般都是将粘土用水化开,掺入一定比例打碎的麦秸和稻壳等,反复摔打搓揉后做成泥盆。这种火盆经高温烘烤也不会裂,越用越结实。火盆所用的燃料,主要是各类碎秸秆和谷壳。火盆引火时,先从柴火灶中掏出一些红旺的火种,均匀摊在火盆底部,上面再层层铺上碎秸秆和谷壳。刚开始会有不少青烟,让人不大舒服。不过,老家人自有一套控制办法,能巧妙的控制燃烧速度,让其在不起明火的状态下,慢慢的熰着,又不会烟大呛人。当然,室内的空气会受影响,总有一种烟熏火燎的味道。但那时人们还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暖和些,能伸开手做事就好。房间中有了大火盆,除了取暖,大人们还用来温水和烘干衣物鞋袜等。孩子们会在上面烤点红薯干、剩馒头之类,饱饱口福。会琢磨事的,用粗荆条编个大圆罩,扣在火盆上面,烘烤个东西,既方便又安全。火盆旁也成了大人们谈天说地唠家常的地方。孩子们则围在火盆边,央求大人讲水浒讲鬼神故事。有的老人还能有板有眼的哼上一会地方戏,或断断续续的说上几段评书,让孩子们常常听的入迷。 大雪封门的冬天,村子里也有几天比较热闹,那就是过年。家境宽裕些的,年三十和初三送年,都会燃放成挂的鞭炮。生活紧张点的,也会放一些散炮。过年几天,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总会不时的在空旷的村子里炸响。红色的炮竹屑,带着喜气,散落在家家户户门前的白雪上,见红见福,祈望来年好运。老家有句俗话,叫“过年过年,喝酒赌钱”。你说民俗也好,陋习也罢,反正一年累到头,过年了,总得想办法热闹热闹。以前,老家有“往年酒”的习惯。尽管生活都挺困难,但亲朋好友之间,还是要利用过年几天,互相邀请着喝顿酒聊聊天。所谓赌钱,也多是打个扑克摸个纸牌,一毛两毛的图个热闹。赌大了,一般没那实力不说,还会引来人们说三道四,因为“败家子”总是让人看不起的。倘若是雪后天晴,村子里有几家锣鼓,会摆开阵式,打上一通,十分的热闹。我奶奶家就有一套锣鼓家伙,伯父和哥哥们几乎都会打。我父亲打的也挺不错,有时带我们回老家时,会邀上家人打上一通。打锣鼓十分讲究配合,锣鼓镲钹各有分工,节奏不能散,鼓点不能乱。配合默契,越打越带劲,越打越出彩,铿锵激越,震的山响。打到情绪高昂处,锣鼓手们如痴如醉,情不自禁的舞出一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只见锣鼓槌和镲钹上的红稠带,伴着“咚咚锵”的震撼节奏,上下翻飞,很是激动人心。 冬天的乡村,大些的孩子们总有一些独特玩法。我就曾在寒假回奶奶家时,跟着老家哥哥们玩过一次雪地打猎,十分过瘾。雪后放晴,暖阳高照。我跟着哥哥们带上家里叫“小黑”的狗,直奔白雪皑皑的田野。听哥哥们说,严冬里的野外动物因缺食和寒冷,反应迟钝,在雪地上也跑不起来,便于捕猎。一路上,哥哥们给我介绍他们往年冬天打猎的趣事,炫耀着他们的战绩。比如,他们曾一天逮到过几只野兔,又是如何生擒过老鹰,等等。寒冬腊月,冬日的田野已成莽莽雪原,路径难寻。我跟在哥哥们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积雪深处,会没过膝盖。临行前,哥哥教我用干稻草搓成草绳,从脚颈处一圈一圈的缠上去,直到小腿弯,这样既可保暖又可防止雪往鞋里灌。可能是我绑腿的技术不行,在雪地里玩上一会,草绳便有些松散了,雪已灌进鞋里。但因玩的起兴,倒并不觉得冷。哥哥们在雪地里搜寻着各类小动物的脚印。他们能准确分辨哪些是野兔,哪些是黄鼠狼,哪些脚印来自什么鸟类,哪些是家犬留下的。并指挥着小黑顺着一溜脚印,追向一块菜地。按哥哥们的说法,冬天饥饿的野兔,喜欢到菜地寻找干菜叶和菜根吃,而且常常就躲在附近背风的雪窝里。果不其然,小黑嗅着脚印,突然加快步伐边叫边跑,远远的把我们甩在后面。哥哥们也兴奋的大叫“有兔子!”一起努力向前奔去。追出约一里多地,看见小黑正在享用它的战利品。哥哥赶忙撵开小黑,提起吃的还剩小半的野兔,懊恼的骂着依然摇着尾巴盯着半拉野兔的小黑。我倒觉得不该责骂小黑。因为它并未受过专门训练,平时也沾不到肉食。但哥哥说,它吃下去的也得不到。因为,跑的燥热的狗吃这种生冷的荤腥物,总会吐出来的。跟着哥哥们半天玩下来,身上热腾腾的。虽没有多少战果,但我却感到无比的开心。回到奶奶家,坐在火盆旁,才发现裤腿和鞋袜已经湿透。烤了一会火,便感到疲倦和困意阵阵袭来。大妈赶紧让我把湿了半截的裤子和鞋袜脱下来,搭在火盆架上烤。并从火盆灰中掏出一块烧的发烫的青砖,用旧衣物包好,连同我一起塞进了被窝。 物换星移,几十年转瞬即逝。老家的变化大了。近些年,我也曾于冬季回过老家。但置身故里,却恍然觉得,老家的感觉不再,老家的冬天,已然不像那时的冬天了。说不清什么原因,也说不清什么滋味,或许有几分留恋、几分落寞、几分无奈、抑或有几分怅然若失?但我知道,我所眷念的老家的冬天,以及老家冰天雪地里的故事,只能留在梦里,留在我童话般的记忆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