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鲁湾有一座庙,庙不大,有两三亩地。建筑也寥寥无几,有一座高高的砖砌香坛,还有一座古朴破旧的大殿。殿前竖着几块残碑断碣。尽管这座大殿简陋粗拙,却是鲁湾地标性的建筑。碑文上说它始建于北宋宣和年间,在黄河水灾与兵燹战火中多次被毁灭。人们一次次在废墟上把它重建,供奉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和观音菩萨,希望这些神仙们能够护佑这一方水土和黎民百姓。 农历的四月初八在佛教日历上是佛诞节,是鲁湾庙会的日子。方圆几十里的人们纷纷来赶庙会,江湖艺人和商贩们也云集而来,热闹沸腾。戏台上演员们铿铿锵锵唱着豫剧,梆子、板胡、大锣等乐器的旋律散入云霄,响遏行云。跑江湖的艺人怪模怪样,在庙会的一个角落演着魔术杂技,被人围得密不透风,频频爆发出喝彩声。善男信女们在庙里祈福许愿,香坛上烧着一柱柱香,烟雾弥漫。 姥姥是个豫剧戏迷。她在距离鲁湾七八里的一座村庄居住。每当庙会的时候就来鲁湾看戏。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毛脚的孩子,在戏台周围跑来跑去,看杂技,玩套圈游戏,买各种零食吃。这片天地对孩子们来说,是个乐园。戏曲将要煞场的时候,我爬到高高的戏台前张望,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望到姥姥坐的位置。戏曲结束后人潮涌动,纷纷走散。姥姥驼着背眯着眼睛四处望我,她知道我会来找她。我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到姥姥身边。我的突然出现总让她惊喜。我帮她搬起木凳子。她夸奖我眼神好,手脚伶俐,还总会在庙会的小摊子上给我买冰淇淋、棉花糖或豌豆糕吃。在回家的路上,她娓娓地给我讲舞台上的戏剧故事。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铡美案》《卖苗郎》《穆桂英挂帅》《卷席筒》等戏剧故事。 时光悄悄地流逝,世界万物似乎都在悄悄改变,很多时候让人分不清哪是戏剧,哪是人生。我长大后到城市里工作了。在办公桌的台历上我总会将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贴上红色的标签,恐怕把这个日子疏忽掉。这一天是故乡庙会的日子,不管我在哪里,总让我牵挂着。那一天我会给家人打电话,问一问姥姥是不是来赶庙会看戏了。有一次母亲说姥姥来了,但是身体大不如以前好,坐在戏台前不到一个小时就体力不支。是啊,姥姥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硬朗了。 姥姥八十七岁的时候被确诊为患了肺癌晚期,从此卧病在床,深受病魔缠绕。第二年鲁湾庙会的时候她对舅舅说想去看戏。舅舅就将棉被铺在三轮车上,然后让她躺在上面,蹬着三轮车带着她去看戏。这也是姥姥最后一次来鲁湾赶庙会看戏。第三年立春之后她便去世了。 每到暮春时节,我就会不厌其烦地去想故乡河畔的柳树是不是已经落絮了。布谷鸟是不是昼夜在村庄里啼叫。老家的屋檐上是不是已经栖满了燕子。麦田里的麦子是不是已经被太阳晒黄了,该收割了……到了鲁湾庙会的日子,我凝视着办公桌前的台历思潮澎湃。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庙会上玩的场景,想起了我的姥姥。想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故乡的庙会了,我决定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去看看。 我赶到家的时候已经黄昏。母亲说庙会上卖东西的、玩杂技的人都已经撤场,只剩下一场夜戏了。吃过晚饭我陪母亲去看夜戏。那天晚上看夜戏的人很少,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座戏台,不再像二十多年前那样人山人海了。母亲说如今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不出家门便可以看到精彩的节目,再者村里的很多人已经到城市打工去了,所以庙会显得冷清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热闹了。戏台上灯光闪烁,变换着生旦净末丑不同的角色。我也不知道演员们咿咿呀呀唱些什么。母亲说她不懂戏,根本看不懂戏,也听不懂戏,只是来看看。 在朦胧的灯光里,母亲望着我说我小的时候眼神很好,在戏台前黑压压的人群里能够找到姥姥。我望着眼前的戏台感伤不已,随口说:“时间过得真快,姥姥已经去世两年了。以后在人群里我再也找不到姥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再找不到姥姥了。”我话音刚落,鼻子一酸就潸然泪下。母亲的眼泪也滚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