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的老于三子一女。以前，村里分房基时是按人口分的。因为，当时老娘还健在，三兄弟分，一人多分了三尺三寸房基。就是这三尺三寸房基，老于郁闷了一辈子。三个儿子成家时，说好老房六间，每个儿子两间，按说应该公平了。可是，都是多出的三尺三寸房基惹得祸。

当初，盖屋时也没想到，主要还是檩条的缘故。为了节省，挑些够长的，多出的三尺三寸就放在了一间屋里，那间屋就宽了。分家抓阄，宽些的那间屋被小儿子分着了，老大老二家就不愿意，对他有意见，说他分家不公平，凭啥老三家多分三尺三寸的房基，当老人的得一碗水端平。

事实摆在那儿，老于也有口难辩。虽说，兄弟三个抓地阄，谁的运气好谁要大房子。可抓完了阄，老大、老二家就对他横鼻子竖脸的，他就受不了。看老大和老二坐在炕沿上只管抽闷烟，像闷嘴的葫芦，不说一句话，任由自家的婆娘胡搅蛮缠。想来，他们心里也是不满，也是怪他这个当爹的分家公平。

自家的男人不阻止，当媳妇的更嚣张，说着说着还骂上了。虽然没点着名骂，老于还是受不了。一再说明，抓阄是你们都愿意的，如今又埋怨，还讲理吗？

老三和老三家随了心愿，看事儿不好，啥也不说，两口子一挤眼，回家了，门一关，怎吵闹也不出来了。老三家的新房和老房就隔着一段矮墙头，从这边都能看到那边的事儿，和在一个院里差不多。

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看老三两口子走了，好像更生气了，都异口同声、咬牙切齿说着，谁家分着大房子谁家管你，别想老了俺管你，别想捞着俺针尖大的一丁点儿东西，俺欠当没你这样的偏心老的，死活俺都不管。恶狠狠的说完，各自叫着自己的男人回家了。

院子里就剩下孤零零的老于一个人，他忍不住的老泪纵横。本想着，今中午一大家子高高兴兴地吃个团圆饭的。 这些肉啊、菜啊，都是他昨日儿自己花钱买的，那是老伴丧事后剩下得那点礼钱。老伴刚去世，孩子们就嚷嚷着，趁自己心里还明白，趁早分了家，免得以后麻烦。他想着，也是这么个事，都七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分了也好，免得过世后兄弟们为分家闹别扭。

他就同意了，说分家前吃顿团圆饭，多少年了，一大家子没凑在一起吃个饭了，你娘活着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可惜，她没这个福。吃了饭，咱就商量着分，家里就这些东西，你们爱分啥就分啥，俺把自己住的房子给你们倒出来，到到北坡的两间看坡屋子里住，反正都收拾好了，放羊也便利。他和每个儿媳都这么说，除了自己盖得被子、平日的衣服，还有些锅碗瓢盆的，再就是那三只羊给俺留下，别的你们都分吧。

分家，闺女是没份的，尽管老伴生病时闺女出力出钱最多。可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农村就是这么个风俗。因此，分家，他没让闺女来，免得说多了话，堵了娘家门。

老伴这是刚走了五十四天。说真的，他的心情还沉浸在在悲痛中，还受不了。今儿这一分家，仿佛心上插上了把刀子。

他蹲在院子里抹眼，狠命的抽着烟，不停的的咳嗽着，不时的擤鼻涕，心里很恼，很委屈，都一辈子了，拼死拼活，没白没黑的干，死命的巴结，到头来弄得凄凄惨惨的。

这些孩子啊，各家都盖了新房子，都是一溜五间大瓦房，三面子偏房加高门楼。哪个也过得很好，竟都来争自己的老土房。看看这破房子吧，有啥争的啊，盖了都快四十年了，砖基础都碱得掉青面面子，土墙也一溜歪斜的，碱得光掉墙皮，补都补不住；还有这些烂窗户烂门的，朽的用手一碰都掉木屑儿；特别是屋顶子，塌陷的，下雨都存水，一场小毛毛雨儿，外头地面还不曾湿呢，屋里已经滴滴答答了。值啥钱呢，要说值钱也就是地皮还值个钱，村里不是不批房基了吗，孩子们就是冲着房基来的。

原来，他还想让儿子们帮着修修，老俩住到老散了，都七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没想到，老伴先走一步。住了一个月的院，存得三万多块钱都花上了还不够，闺女好，不够的她垫上了，垫了多少也没和自己说。可老伴也没活过来，还是走了。

想起来，他更伤心。老伴住院期间，讲好姊妹四个轮流照顾。不说别的，车费钱儿媳妇们都跟他要，这还都不满，都不愿意去，冲他发火，甚至谩骂，嫌耽误了他们的工夫。才轮了几天啊，都够了，给钱也不去了，要不是闺女帮衬着，就办不了了。自己放了一鞭羊，得天天放呀，晚上还得看门，怕人偷。没办法，只得求女婿晚上来帮看着，他和闺女倒提着照顾医院里的老伴。

谁说养儿防老啊，谁说闺女不如儿啊。他是深有体会了。这些不知足的孩子啊，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自力更生，从没伸手跟他们要过一分钱，年上还都来吃他的，就是老伴住院报的那点医药费也被他们分了，这些都没敢跟闺女说。分了就分了，自己身体还好，还能干，还能放羊，挣点就够一个人吃的。谁知，这还不成，还来分他住的老房子。

分吧分吧，六间房子，一家两间，家里的东西呢，随他们挑，随他们分，他愿意住到北坡里，不愿意在孩子们跟前，这事那事的，他受不了，他宁愿离他们远些。只要孩子们满意就行。一辈子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孩子们吗。只要他们都过得好，自己看着也高兴。都快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活几天，饿不着冻不着就行。

他就是这么想的，想打发孩子们都高兴。可是，问题还是出在了那三尺三的房基上。他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到大队里找，不该跟两个哥哥争。老人跟着他们，理应他们平均分老人的房基。为了这三尺三的房基，他一连去书记家蹲了好几晚上，认为都分给两个哥哥不公平，老娘的房基也有他的份，在谁家住分给谁家说不到理上，不行的话，老人三家轮着住就行……

争取来了。现在，却演绎着同样的故事。不同的是，那时老人的房基还能一分作三。而现在，怎也分不开了。这真是报应啊，有因有果。他很后悔，悔不当初。他尝到了当老人的难，受到了同样的待成，真是活该！

他这样想着，也就觉得罪有应得，这是自己应该受的，自己对老人就不好，就别指望孩子们对自己好，还有啥委屈的，自作自受。中午饭，他也没做，就忙着搬家，把自己的铺盖、锅碗瓢盆放在小推车上，捆绑好了，又牵上自己的三只羊，大门也不关，就走了。

过了一辈子，就剩这些东西了。他一路踉跄，小推车发出吱扭扭的声音，身后的大母羊也咩咩的叫着，叫声是那样的凄惨。路过坟场，那座新坟茔就是老伴的，他停下来，蹲在老伴的坟旁，两行浊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