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天气却一下子就转凉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一夜间不觉就多了几个烘红薯的摊点:一面硕大的油桶改装成的炉子,里面燃了红红的炭火,将红薯一块块架在炉壁上,让温润的炉火慢慢地烘烤熟了的红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 烘红薯,可以说是一种最原始而又简朴的吃法了。然而,在如此寂寥的清秋,碰一块烘得热乎乎的红薯在手,未及吃下肚儿已觉热乎乎的了。面对此情此景,这对于像我一样的乡村游子来说,又怎么会不让人忆起那段浓浓的乡情呢? 红薯,上海人和我家乡的人一样,都称之为山芋,而在其他地方则被称为“红薯”、“红苕”、“地瓜”、“白薯”、“白芋”等等。实际上它的官名应叫“番薯”,可能最早也是从外邦引进的。山芋这东西确实很土,极易种植。从四五月份种到地里,就无需再施肥,疯狂的生长着,山芋秧四处蔓延,巴掌形的叶子把地表覆盖的严严实实,阳光都漏不进去。到了秋天,山芋便可以收获了。用“沙场秋点兵”来形容那时农村刨山芋的场面是再形象不过了。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个个手舞镰刀,颇有些千军万马齐上阵的宏伟气势。将山芋秧割掉,一垄垄的田埂便裸露出来了,再用钉耙翻开泥土,一只只胖乎乎、红扑扑的山芋就冒出地面,人们欢呼着、雀跃着,别提有多热闹了。等“正规军”战斗完了,就是“游击队”的天下了。山芋秧是四处蔓延的,生产队在收获的过程难免会有山芋遗漏在土里。于是大家会等公家收获完后去捡漏。小孩子也手持小钉耙,拎着篮子加入其中,奋力刨土,即使手上磨出水泡,也毫不在乎。每每刨到一只,必定大呼小叫,仿佛找到的不是山芋,而是金元宝。回家的时候,大家常常把淘到的山芋放在一起比较,如果谁淘到的山芋又多又大,脸上必定露出几分得意,那淘的少的则会显得有些尴尬,然后在大家肆意的嘲笑和奚落声中怏怏而归。 到了生产队分山芋的日子,家家户户推的推,挑的挑,扛的扛,乡间小道上,人来人往,欢天喜地,仿佛过节一样。分到山芋后,或藏于地窖,作为过冬的粮食。不过更重要的在于它被农民视为救命粮。倘若当年稻谷或小麦收成不好,村里人就天天做山芋饭,这就使我对山芋生出一种敬意,这不由得想起许地山先生写的《落花生》,山芋也跟花生一样,果实是长在土里的,表面看不出它的优点,挖出来才知道它有如此多的好处。 我对山芋最初的记忆要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初的计划经济年代。那时,山芋是一种粮食,一斤粮票可买七斤,每斤三分钱,因而每到秋冬季节,只要一听说有山芋卖,父亲就会兴冲冲地跑到粮店,背回满满一麻袋。但是,当时在我的眼里,这种身上总粘着泥巴,其貌不扬的东西,属于比较低贱的食物,家中除了父亲和祖母,我们都不爱吃,我们喜欢的是大米饭、面包之类的精细食品。这也难怪,那个时候大家都生活在物质相对贫乏的时期,油水尚不足,谁还会青睐粗粮?但没有办法,粮食不够吃,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的那个时候,饿死了不少人,有山芋吃也是很不错的了。 山芋是贫民的主食,不登大雅之堂,但其味甘性平,具有补中和血、血气生津、健脾养胃、润肠通便之功效,久食益人,使人长寿少疾。近年来,由于人们越来越注意健康,于是乎,粗粮纷纷卷土重来,山芋也不例外。它的营养价值之高,以致世界卫生组织、日本国家癌症研究中心都对其推崇备至,将其列为六大健康食品之首。 但是,假如我说山芋是美食,恐怕赞成我的观点的人不多。的确,考证我国八大菜系、查遍十大菜谱,其中都不见山芋的影子,我怀疑这跟红薯“出身”贫寒有关。我想时至今日,我们的美食观也应与时俱进,如果美食只是让我们的味蕾得到享受而身体却吃出富贵病,吃出亚健康,那么这种所谓美食何美之有?当今吃出来的病大多是因为进食酸性食物太多,而山芋属碱性食品,正好起到平衡和调节的作用。其实,山芋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美食。若是生食,其脆、甜、多汁绝不输于水果;若是熟食,煎、炸、蒸、煮,做法众多,只要善于烹调,同样能成为席上的佳肴。 一日到新世界紫澜门大酒店赴宴,席间上来一道甜点,名曰黄金饼,起初诸位以为必是南瓜饼,尝之才知是山芋,外层裹以油炸之糯米皮,众皆呼好吃、好吃。 至于街头巷尾小贩叫卖的烘山芋,我不太喜欢,虽说那香味十分诱人,但由于选料都是红心山芋,这种山芋只适合做汤山芋,烤出的肉湿而烂,味道就差多了。 我最喜欢的做法是直接用微波炉烤,一定要选白心山芋(俗称栗子山芋),洗净,不需削皮,裸身放入微波炉内,大个的转七、八分钟,小个的转五、六分钟,以微微松软为宜。这样烤制的山芋,粉而不干,吃口极佳。而且,这种做法更接近原汁原味,干净且又方便;若伴以牛奶,味道真是好极了。 寒风瑟瑟的早晨,手中捂着热乎乎的烘山芋,而这时的山芋已不仅仅是一种果腹的食品,还是一个实用的“暖宝宝”,放在手上搓两下,褪去皮。大口咬着冒着油的瓤儿,于是,乡村的烙印就只留在胃部——顺着喉咙滑下去……心灵和胃一起跌至最妥处,让我一路上感受到贴心的温暖。山芋的清香爽口,甜而不腻……让我回味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