罾(音:zeng)是一种用竹竿或木棍作支架的方形渔网,一端有转动的辘轳可以自由收放。浔河岸上渔民喜欢用罾捕鱼以维持生计,渔民们往往还兼做河面上的摆渡。我家曾在两处河罾之间居住,儿时我常到罾上去玩耍。时光流逝,世事更迭,罾的往事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历经时间与情感的浸润、发酵、沉淀,如陈年老醋,沉醉得令人难以忘怀。 在贫穷艰苦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能吃回河罾鱼是非常奢侈的美事。 月亮清冷冷地挂在天边,地上铺起了一层白霜,远处村庄的狗吠声传得很远,夜晚天气非常寒冷,河面冻结的冰上可以走人。冬闲的庄户人早已吃完晚饭,或聚集一起烤火,或三五成群打牌,或张长李短地闲聊,他们以特有的方式消磨着闲暇的时光。父亲为让我能解馋地与大人们吃回过河罾鱼,夜晚去队里整理年终账务时,偶尔会带上我一同前往。 深夜时整理账务人常派一名人买鱼做饭。看护过河罾的狗听到有人去买鱼的动静,狂吠个不停,引得全庄所有狗都此起彼伏地吠叫,狗吠声更增添了乡村的寂静。提心吊胆的我躲在买鱼人的身后,生怕被狗咬。狗受到河罾主人的谩骂后,夹着尾巴低着头知趣地坐在窝旁不再哼声,任凭买鱼人提起水边鱼篓里活蹦乱跳的鱼,并不讨价还价的买鱼人往往说声将鱼钱记队里账上而已。 借着煤油灯忽明忽暗的一点光亮,鱼被胡乱地剔鳞,开膛破肚后,放入柴锅中烹煮。看着忙完账务打牌的大人们,我在垂涎欲滴地盼等吃鱼的等待中入梦,做起了吃鱼的梦呓,常引得大人们发笑。 “小二子,梦到吃鱼了吧?再不醒鱼都被我们吃光喽。” “那就要怪老赵了,怎么不早点叫醒你,还剩两条小的呢。” “鱼鳞怎没剔干净,吃得人满嘴都是鳞?” 大人们有的坐小矮板凳,有的抓一把稻草,有的找一块砖头或土坯就座,有的干脆席地盘腿而坐。他们像抢收风雨来临之前颗粒归仓粮食似的,围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盆鱼,每人一碗白米饭,三两瓶地瓜干白酒,几张黝黑的脸膛,边吃边不停的抱怨,庄户人围聚的吃法显得原始朴实。 河罾还曾逮到一条46斤重的大鱼,像过节似的乡村又是另一番吃的景致。 扳过河罾的颜大叔一辈子没有逮到这么大的鱼,当看到过河罾里大鱼旋起水花后,镇定自若的老人清醒地意识到,若仅凭自己与患小儿麻痹的瘸腿儿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大鱼弄上岸。若与大鱼单打独斗,结果肯定是鱼死网破,竹篮打水一场空。有道是鱼过千张网,罾网不能腾出水面,否则狡猾的力气很大的鱼定会钻破罾网而逃脱。在老人的授意下,瘸腿儿子当起了通信兵,一瘸一拐火急火燎着跑去报告村长,老人则一刻不离地负责看护大鱼。得到消息的村长立即兴奋地像组织人出工一样,带着村中几名体强力壮的青年,开一条机帆船下河逮鱼。 人多力量大,智慧多。几名壮劳力在村长的指挥下,一场浔河里人与鱼的较量开始了。与大鱼周旋的机帆船最后悄无声息地划到了罾网的下方,筋疲力竭的大鱼在众人合力围捕下,终归不是对手,被大家七手八脚地用竹篙撵到了船舱里,由几人合抱着弄上了堤岸。 围绕鱼的去留,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将大鱼抬到集镇上卖掉换钱,作为奖赏分给逮鱼人;抑或将其烹饪,作为一场犒赏全村人丰盛的鱼宴。为鼓舞队员们忙于秋收的热情,深谋远虑的队长意见明显倾向于后者。 柴米油盐,生姜大蒜等配料,杀鱼煮鱼的工作就是妇女们的事情了。 煮鱼的土灶是现场临时搭设的,就支在土场西南角大柳树下。平时在村里就擅长做饭炒菜的几位妇女被推选出来后,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忙着找烧鱼的佐料,有两位胆大的大婶负责杀鱼,剔鱼鳞则是另外两个年轻做事仔细的媳妇,鱼被剁成了数段。喂牛的豆秸秆被抱来了,红彤彤的火苗舔着锅底,鱼的香味很快就弥漫着整个脱粒的土场。孩子们围着土场、草堆、土灶兴奋地疯跑,不时跑过来看看烧鱼的进展,不时又飞快地一溜烟跑远了。人们的脸上挂着过节似的微笑,企盼能够品尝到难得的鱼宴。 月亮已经西斜,村长吩咐每户派人回家拿一只空碗,忙完一天活的母亲喜滋滋地端着几块鱼肉回家。我从睡梦中被推醒后,终于品尝到了难得的鱼宴,品尝到了那晚属于整个乡村一份丰收的愉悦。 …… 站在水茫茫的浔河岸边,河水带走了尘封已久的往事,可罾网的往事在我心头历久弥新。乡村鱼宴融进了特殊的时代环境与淳朴的乡情,但愿读到以上文字的读者不会认为是天方夜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