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酸菜相伴的时光
时间:2010-11-01 12:39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杨启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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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启明 想到酸菜,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与酸菜相伴的时光,这刀凿斧刻般的记忆。正如乡愁,看见炊烟,就想起遥远的村庄和村庄里的老母亲以及沉淀在岁月深处愈久弥珍的艰辛。 酸菜,摆放在餐桌上的一种简单的菜肴。于我而言酸菜所蕴之涵意不仅仅是舌尖上
文/杨启明
想到酸菜,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与酸菜相伴的时光,这刀凿斧刻般的记忆。正如乡愁,看见炊烟,就想起遥远的村庄和村庄里的老母亲以及沉淀在岁月深处愈久弥珍的艰辛。
酸菜,摆放在餐桌上的一种简单的菜肴。于我而言酸菜所蕴之涵意不仅仅是舌尖上酸溜中略带清香的味觉体验,而是涅槃成一种心境,一份从容一份敞亮一份殷切的期待。小学毕业升入初中,由于住校的缘故我便离开了古朴的村庄离开了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始了三年初中的独自生活,从此酸菜便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可以说与酸菜如影随形,每一顿饭都是和着酸菜吃,呼出的气味是酸菜味,放出的屁也是酸的。每道酸菜的形态味道各不相同,比如豆角酸是干瘪褐黄尖酸柔韧,有嚼头,比如萝卜酸是桃红水嫩酸中带甜,很润喉;比如玉米酸是散碎灿黄干酸辛辣,很提神;最好的莫过于细嫩油滑的糯米酸了,酸软爽口,很舒心;最难以下咽的也就是青里泛紫的菜叶酸了,酸涩略苦,那种气味也不好闻的。
那时比不了现在,人们本身过的就是酸苦日子。现在的农民都住进了小洋楼,那时村里清一色的低矮小木瓦房,还有多户土屋。村里和我一起上初中的几个人几乎都是吃酸菜,穷在一块儿心里也平衡。而我吃酸菜的次数比他们要多一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病痛和家禽牲口不听养比一年没个好收成更让人揪心啊。而我家正是如此,那头膘肥的水牛失足跌下山崖结束了年轻旺盛的生命。牛是农家之宝,那一年父亲常常望着那张被风干的黑牛皮紧锁双眉。母亲一年发两次羊毛痧症,我们全家人都为她担忧,姐姐急得只剩了哭,坐在母亲的枕边拉住母亲的手泪水涟涟。
我们家每年都要腌制好大几缸的酸菜。为了腌制好这些酸菜,父亲和母亲花了不少的工夫到二十里外的镇里集市上挑选结实耐用且价格实惠的瓷缸。天没大亮就去了集市,回家途中往往黑在半路,父亲的肩上挑着两只瓷缸母亲的篓里也背着一只大瓷缸。他们常常板着脸教导我们不要去触碰瓷缸,离瓷缸远点儿。姐姐有一次不小心把瓷缸碰缺了一点边,结果遭到母亲严厉的训斥,败家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那些瓷缸不象家里挑水的木水桶一样,摔破了用铁丝再捆起来就完好如初。摔破一只瓷缸就等于丢失一段日子的下饭菜。每年母亲为了那几缸的下饭酸菜常常熬到深夜。在睡梦里常被母亲剁菜的声音惊醒,晒干了的豆夹很坚韧,一刀剁下去往往是藕断丝连,要剁碎才能腌制,箩卜酸的制作也一样。而玉米酸的制作工艺几乎是所有酸菜中最繁杂的,等母亲把够腌制一缸玉米酸的玉米粒全部磨碎也就三更鸡鸣了。玉米酸也是母亲的儿女们最开胃的一种酸菜。而每次看见我们兄姊几个把酸菜混着饭吃得津津有味,母亲都很开心。她的劳动得到了她的儿女们的认可和赞扬。
我们学校有一条惯例,每到星期三就不用上晚自习课,住校的学生回家取菜,因此取菜就成了星期三的代名词。取菜是一件值得欢欣激动事情。欢欣的是一连吃了三天的让舌头味觉神经快要失灵的口味终于可以改善了,终于可以尝到灶台上热气腾腾的喷喷香的饭菜了;激动的是取菜的过程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赶路总是一件让人心情激动的事,为一个既定的目标而急速行进。往往走到半路夜幕就罩了下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深,路两旁的山林田野里任何的风吹草动或者是偶尔的小鸟小兽的啼鸣都会让我们心底阵阵惊悸。女同学走中央男同学一前一后的护卫,大家齐声高唱《义勇军进行曲》,黑夜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声响全都淹没在浩瀚的歌声里了,路两旁的田野、山林、山影全都淹没在歌声里了,路边的小溪的淙淙声也淹没在歌声里了。歌声里的一切都变得敞亮明了,月亮和星星出来听歌了,羞答答地把这轻缦的夜帷轻轻抚开,远处的山坳口就出现了灯火通明的巨大光晕,那是我们学校的夜景。光晕里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在闪烁,走进那朵光晕里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星星了,也就到学校了,疲惫的身子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酸菜耐腐,就是夏天也不容易腐烂,既是有点馊味只要不腐就难于分辨,这是酸菜成为理所当然的首选的理由。每次回家取菜都是姐姐为我烹烧,姐姐是家里的烹饪好手,不管什么菜都能烧出滋滋的味道来。姐姐烧的酸菜很适口,箩卜酸是箩卜酸的烧法,玉米酸是玉米酸的烧法,各不一样而且色香味俱全。夏天比冬天放的盐要多一些,因为盐保鲜防腐的功效尤其突出。有时我会看见菜缸里有一层白白的盐,就象细细的白沙,就象十冬腊月里清早铺在地上的霜花,就象母亲两鬓的那缕飘动的银发。姐姐把烧好的酸菜一层一层的放入菜缸里压紧。吃的时候我就一层一层的揭起来,象岁月一样一日一日的流过;象书本一样一页一页地阅读。虽然这本书只有薄薄的几页,现在每次翻开它来品读,我的眼里总是噙满了泪花。
林生,我的同桌我最要好的铁哥们。他是邻村的,天天吃酸菜他也能长得白白胖胖的,而我却精瘦如猴。每次回家取菜我们总是事先商量,他带豆角酸我就带箩卜酸,我带玉米酸他就带糯米酸,一样的酸菜不一样的口味。有时他的家人或我的家人在赶集时带来刚炒的新鲜的黄瓜或长豆或小鱼等,那时我们的饭量就平常的倍数,那是一顿饕餮盛宴。有一次星期三的中午,我们照例去食堂打饭照例揭开缸盖,我的菜缸只剩了一层淡黄淡黄的油水伏在缸底、缸壁,而他的缸也是一层淡黄淡黄的油水,缸底上还卧着几粒黄豆。一数共九粒,一人四粒,我们就着四粒黄豆和淡黄的油水吃饭,最后还有一粒,谁也不肯夹。他飞快的豪吞,吃完了,端起他的菜缸倒过来,那一粒黄灿灿酸溜溜的黄豆就躺在我的碗中央,他走到一边去笑了。那九粒酸黄豆比起现在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那九粒酸黄豆的友谊如血水如骨髓般的伴随生命一辈子。
英子,我们同村同班。每次取菜我都要等她好一阵,她在家中排行老大,父母干活干到天黑才回家,她要自己动手烧菜,不象我,家里人都准备好了。有时我们能赶上取菜的大部队,有时赶不上。四下无人的五里山路上就我们俩个,象两个小黑点在山路上移动。她怕黑我让她走前面我断后,她还是怕,非要我拉她的手才不怕,这一拉就拉了三年。那时我们还不懂爱情,如水的夜里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是温暖和安全,在温暖和安全中我们顺利地抵达学校。初中毕业后她考起了师范,后来当了一名人民教师。与酸菜有关的情感很短暂,就象酸菜本身一样,舌尖上的味觉迟早是要消失的,而酸溜的质地却就永远地留在了心间。
又是一个取菜日了。我飞奔地穿过那条羊肠一样扭来绕去的土路,打开自家院墙的门,没有看见姐姐熟悉的身影。母亲从里屋迎出来说姐姐去地里干活了。姐姐不在家母亲炒的酸菜的味道肯定会打折扣的。母亲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除了酸菜,现在家里也真是没有其他菜了,地里的黄瓜才开始掉花……母亲歉意的话让我的鼻子阵阵发酸。刚好是前一天母亲又发了痧症,临行她仍坚持着送我。夜色里蓦然回首,母亲泪流满面地倚在院门边,我不敢回头,一直往前赶,往前赶。
日月如梭,二十年一梭而过。每次用餐时望着满桌的丰盛隹肴,心底那股儿酸劲就会涌上心头。母亲也总是在餐桌边给儿子说起我以前上学取酸菜的故事,教导儿子要不怕吃苦要珍惜粮食。我轻轻一笑,这一笑那酸味就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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