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家乡的小河在百川之外,是一条倒流河,自东向西流。苏轼说,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世世代代的居民傍水而居,我家就在河岸边住,有桥有水,没有桃花,站桥上,凭栏远望,数不清的小石桥在蜿蜒的小河上跨越。北方的小桥既不精致也不婉约,两条巨石一搭,就成了一座桥。 小时候,小河是我最快乐的去处。小河流淌着我们多少的欢声,多少的笑语。那时的小河,清澈见底,河里有各种各样的小鱼,有白色灰色的鸭鹅,我们总从小河里趟来趟去,踩一脚的小水花,踩一脚的快乐。
早上一睁眼,一骨碌爬起来,我就跑向小河边。早上的阳光洒在小河上,粼粼闪着金光,小河里有金子;中午,我们躲在桥洞里下棋,有小鱼游进脚趾缝,痒痒的;晚上,星星都到小河里洗澡,笑嘻嘻的抓一把碎银。
春天,小河像一条绿色的飘带,飘扬在家乡千万人的眼睛里;冬天,小河像一条白色的玉龙,匍匐在家乡黑色的土地上。
那时,妈妈和邻居婶子大娘们都要到小河边洗衣服,洗衣石又大又光滑,我可以躺在上面,仰望指缝里的光阴。我总要把我的小花褂扔进水里,在大人们的惊呼中,淌水去追,小河太小了,冲不动我的小花褂,小河,你也想穿小花褂吗?叫你妈妈给你做一件。有时,不小心,跌坐水中,便惊起一河欢笑。
春天,河里有许许多多黑色的小蝌蚪,夏天,枕着蛙声入眠,又被蛙声叫醒,小青蛙,不去捉害虫,老是吵醒我的美梦,你们累不累呀!拿一竹竿,栓一米长的细绳,绳子下端栓一小块肉,到河边去钓青蛙,拿竹竿在草丛里一抖,一只绿色的大青蛙就上钩了。青蛙,你真笨,你不会张嘴吐出来?拴住青蛙的一条腿,在河滩上比赛,看谁的青蛙跳得高,蹦的远。那时的青蛙真多。
小河边有一大片的河滩,那时人们真忙,忙的没人照顾河滩,河滩上长满了野草野花。有许多的蝴蝶,我们总是蹑手蹑脚的,蝴蝶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总是引得我们扑满身的野草,满头的花瓣。她们故意停在我们的小手边,故意落在我们的小花褂上,累得我们躺在草丛里,她们还要停在我们的鼻头上。
河滩上有许多的蚂蚱,一会儿抓一把,拿狗尾草穿起来,穿着夕阳回家;河滩上有许多的野菊花,编个花环戴头上,以为自己就是童话里的公主;河滩上有时有许多的大蜻蜓,用小花褂一挥,就能打下好几只;河滩上有许多的兔窝,我们有时灌水,有时埋洞。有一天,一只肥胖的大白兔突然从洞里窜出来,一头撞树上死了,以后,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去河滩上等着,希望能有更多的兔子撞树。后来,知道守株待兔,呵呵。千年前的守株待兔,真让我们碰上了,也许,兔子们也学习,引以为戒,反正没再撞树。千年后,还会不会有一只不爱学习的傻兔子撞树,谁知道呢?
河边有一块瓜地,西瓜长成碗大时,我们偷小西瓜,摔成两半,挖掉白色的瓜瓤,扔水里,看谁的漂的远,有时一个在桥这边仍,一个在桥那边捡。过来了,过来了。那时的我们经常兴奋地扯着嗓子没命的喊,惊醒了看瓜人,我们咯咯笑着一哄而散。
河边有很多的大树,榆树,会结一串串黄绿色的的榆钱;槐树,会开白色的香香的花;还有枣树,杨树,最多的是柳树。大柳树,黑黑的树皮都笑破了,有的长在水里,树根上长许许多多的胡须,还有红色的胡须,我一直以为柳树流的血。大柳树的胡须里有许多透明的大虾。有一个大树洞,我们天天去喂他,咕咚咕咚,我们从没喂饱过他。(后来实行三光政策,河里的树全被光了,到现在,一棵树也没有,再从河边走时,脸被晒得生疼生疼。)
小河经常瘦瘦的,总吃不饱的样子,有时几个月不吃饭,小河干了,我们在河床上挖泥鳅,好多的泥鳅蜷缩在小河的最洼处,奇怪,鱼哪去了?难道鱼都飞走了吗?有时,小河妈妈来看他,吃撑了,小河长大了,河水没了小桥,没了河滩,老柳树直露出几根头发,小河生气了吗?小河带走了妈妈养的小鸡。毛绒绒的正可爱呢。小河搞错了吗?那不是小鸭。我“哦哦”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小鸡被小河带走了。小河曾带走童年的小伙伴,妈妈说,那是因为他不乖,我很乖的,小河千万别带我走。有时,龙卷风来了,会卷走河里的鱼,也会卷来河里的鱼,有时,鱼啪唧掉在院子里,是鱼妖吗?会不会找玉帝打小报告,被大圣一棒子揍了下来,活该。有时,有大鱼落在桥上,跳龙门的,没成龙,入了我们的肚了。
我家门前的石桥算大的,有五个桥洞有栏杆,小桥的石头又大又光滑,夏夜,人们都在桥上乘凉,躺凉席上听父辈们唠家常,讲杨家将岳飞传,听奶奶们讲牛郎织女。奶奶用蒲扇摇摇,就把童年的故事摇进了我的耳朵,就把童年的幸福摇进了我的心里。天上有一颗星,地上就有一个人,我总在深邃的夜空上,寻找属于我的那一颗星,这颗小的是我吗?那颗亮的是我?还没找到,我就进入梦乡。老人们唠走了自己,唠成了天上的星星,老人们摇走了自己,摇成了坟头的小花,我们也走了,远离了小桥,远离了小河,远离了童年。桥上的石头,有的刻着许多字,据说是文物,后来被弄走了,抹上一块块补丁似地水泥,小桥难看死了。
姥娘家住河的下游,小时候,沿着小河走啊走啊,就能到姥娘家。有公路穿过小河,有铁路跨过小河,小河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曾跟着舅舅往下游走啊走啊。有时小河浅浅的窄窄的,有时小河深深的宽宽的,但一眼能望到边,忽然到了一处,老远就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如惊涛拍岸,近前一看,水流湍急,小河咆哮着,怒吼着,吐着白色的沫沫,一个紧跟着一个,急急地跑远了,河水宽的望不到边,这是我到过的最下游。也曾和小伙伴沿着小河向上游走,走啊走啊,不知走过几座石桥,几座村庄,我们嗓子冒烟了,肚子咕咕叫了,我们害怕了,咱回吧。
小河被我用小脚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丈量着,童年就这样被我用小脚丫量走了,现在依然丈量着我的青年,中年,以及将来的老年。
长大后,我沿着小河的上游来到老公家,又沿着小河来到我们的家,来到我工作的地方,我工作在小河的北岸,桥边。将来,谁会沿着小河来到我家,将来,我儿子会沿着小河继续东进吗?会到达小河的源头吗?
现在小河里没有了鱼虾,没有孩童的笑声,没有了生动的场景,小河成了垃圾场,散着令人恶心的臭味,小河长大了,老了,沉寂了,死一般的沉寂。小河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知存在了几世,但是,将于不久死去,不复存在,也许,将来会有人说,这里曾经是条河。
近日听闻,老家要搬迁,那条没有名字的小河将成为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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