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就像谁撒下的一把泥土,圆润错落,星罗棋布,变化无穷却又毫无章法,南方的丘陵,大抵如此,一如南方人讷讷的朴实无言。炮台岭也如此,平地上团团的底座,渐渐缩小如矮壮的圆锥,山上无外乎是杉树茶树及零乱的杜鹃甜菊,再普通不过的山岭,老辈人常说形似牛屎,我看或如远古恢弘的皇陵。 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座山。若干年前,这里曾是励兵秣马的古战场,不过是何年何月哪场战事,已无从考证,山是方圆几里的制高点,成为战场也不意外,炮台岭或许正因此而名。我耳熟能详的是抗战时期这里曾发生过一次狙击战,小股日军丢盔卸甲,望风而逃。有人说山间可以找到子弹壳,甚至传言有生锈的枪支,我深信不疑,但几次爬山都没有收获,不免有些失望。
炮台岭没有枪,当然更没有炮,山顶却有一枝铁制的标竿,静静矗立在平整的山巅,很长时期人们都说这是打仗留下的,只到后来我才知是测量的一个标点,不过到那时铁竿早已不知所踪。因为有它的存在,每次登山便多了一个乐趣:爬铁竿。不过我异常笨拙,上得山来早已气喘如牛,哪里还有力气爬上去,看着同伴得意如同一只猴子,我就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踹下山去。
经常登这座山是因为与学校近在咫尺,学校每每有春游野炊之类的活动都会选择这里,站在山上能清楚看到学校,也能看到远处的田野屋舍河流,那条河就是浏阳河,应是家乡最闻名的所在,不过在我们那里却默默无闻,农人既感激她灌溉了两岸的沃土,也憎恨她喜怒无常,会无端淹没了两岸的田地,当然,山也罢河也罢,名声是文人墨客的渲染,与它们的存在并无关系。
时隔多年我再来到这里,峰峦毫无变化,这里远离城市,没有房产商的觊觎。山间的茶树早已湮在杂草中,散乱的坟茔到处都是,苇草在风中飒飒作响,平添出几分悲戚与荒寂。是我一个人,并没有多少动机,路过这里时忽然想上山看看。看来这里经历过山火,以前的杉树不知所踪,只有杂乱的灌木丛和无处不在的苦竹。
到半山腰时我就气喘吁吁,中年发福,是因生活简单而沉闷,一路走来我常觉得人生兴味萧然,昔年宏愿,早已忘怀。锐气或已销磨,少年时代的诸多梦想,呵护众生与达济天下,随着人事纷繁与郁不得志,早已转化成身上累赘的肥肉。我咬着牙上山,一个人静静的努力地爬山,是不是想寻找消逝的年少情怀?
终于爬上山巅,水还在,田园还在,河流依然静静扬长而去,变化的只有村庄的奇美屋舍。山顶的平台一无所有,陪伴我的只有朗朗清风,我放声大叫,没有回音,只觉得心中块垒尽失,轻松无比。仿佛似当年,二三好友曾在山巅埋盒闷饭,黄焦的锅巴余香仍在,然而当年的好友天各一方,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曾记过这一隅天地。
一个人安坐一会,澄澈无思,苏东坡叹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料是酒后真知。我知道,下山后生活依然是生活,我依然是我,一时的独处并不能改变人生的轨迹。然而我愿意,每隔那么一段时间,能悄悄消失在人海——哪怕只是我卑微空落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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