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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 乡情

时间:2010-04-09 09:34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宋长征 点击:
  绰号呢就是绰号,也可以叫小名。甭管是蹒跚学步时起下的,还是后来被冠以“尊称”,一个简单的称谓就这样被注以最形象的描绘。风风雨雨和村子一同走过,悲欢离合与乡亲一起担当,直到走进了南岗子,土里土气的名字才埋进了泥土,化做满地的草芥,日日疯长。

  一 就是不喊你的名字


  “三晃,又上城了?城里妹子水灵不?”


  “哦!是面筋啊,你豆腐卖得可真快!还不到晌儿头呢,就回来了?!”


  乡下行走,常听见有人这样对话。话是道地的本地方言,人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村子里的乡亲。称呼呢?一点没省,“三晃”、“面筋”各是对方的“尊称”。不是大号,是叫得顺溜的绰号。


  乡下人起绰号由来已久,老到耄耊之年的垂垂老者,“钢锤”一喊让人觉得还是个虎虎的后生;小到未出襁褓的娃娃,被哪个婶娘欢喜地抱着,一不小心“老疙瘩”的乳名会叫上一生。没有谁觉得过分,好生生起个永华、志强的名字楞是没人叫,直到查户口的人喊了三遍,才恍如初醒——原来那个才是自己的大名。


  起绰号的人敢起,叫绰号的人就敢叫。“状元”、“榜眼”、“探花”原是村子里的人,家境贫寒,兄弟三人不怎么大就随了父亲闯关东。可能是名字叫得太响亮,一辈子楞是没进过午朝门,也没见过金銮殿。老了老了,打道回府,来在黄河故道边的家乡,面朝黄土背朝天,打理着余下的光阴。也有人叫“燕子”,不是有什么穿房越脊燕子李三的功夫,只因燕子娘分娩的时辰恰是春天,莺红柳绿,燕子呢喃,娘看着胖乎乎的娇娃儿,戳着额头,亲昵地叫了声“燕子”。“燕子”叔五大三粗,是泥瓦行当里的好手,如今领着村里的弟兄走南闯北,春去冬回,做了一只逆了时令的候鸟。


  有时候我想,村里人的想象力实在丰富。别看没进过几天学堂,没读过几本书,给人起绰号倒是信手拈来。绰号是好起,可你得起的形象。有的以体形特征为标准,脖子长了叫“三鹅”,好象就是高昂了头颅的大鹅,放下锄头,站在田埂子上望来望去,估摸着今年的收成。有的以肤色为准,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浑身黑黢黢,赛似一尊“黑金刚”,也可能被称做“黑蛋”,硬朗朗的身板支撑起一家人的天空。有的被人看出来和别人走路时不一样的姿势,譬如开头说起的“三晃”叔。打从一生下来就营养不良的样子,偏又长得很高大,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连“三晃”婶也一样,做了晃来晃去的陪衬,时间久了,每叫必答,省得别人占了先。


  其实,绰号里也有时代的印记。早先跟着七路混日子的四爷被人叫了“白军”,后来拣了一位走散了的日本女人做了媳妇,成了“白娘子”。过了颇为缠绵的一生。“白军”有文化,“白娘子”死后,常听见村西的老屋里传来四爷孤单的唱腔:哭哭啼,把官人急忙搀起/把为妻的屈情事啊细说来由/悔不该你听信那法海禽那兽/逼为妻饮雄黄将恩做仇/奴官人吓死在了罗帷帐口/丢不掉咱的恩爱情一日三秋……腔调太凄婉,琴是三弦琴,是四奶留下的唯一纪念。后来陪着四爷去了南岗子。每当夜幕降临,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缠绵的章节,踏破夜色,讲述一段有异国情调的乡下姻缘。


  曾经,夜色拉开帷幕,是很多绰号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喇叭”是水生婶的绰号,敲着饭缸子,粗大的嗓门喊着“黑蛋”、“狗子”、“三晃”和“面筋”。都不要争吵,说是背起褡裢闯天下说书的“铁嘴李”回来了,晚饭后几个人去他家纠缠。“铁嘴李”拗不过,一对简板,紧紧慢慢,一架小鼓,敲敲打打,讲一段侠骨柔肠江湖事,说一段镜花水月梦中缘。你听。古事里也有绰号呢,有侠肝义胆的“红线女”,也有铁骨铮铮的梁山好汉,哪个不被冠以最贴切的称谓,生动在乡村简单的记忆。


  村子跟村东的土戏台子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生旦净墨丑总会适时登场,春种秋收,耕种着熟悉的土地,嬉笑怒骂,打理着散乱的时光。你一叫,我一应,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亲,只不过这一喊,往往伴随了一生。


  有人却烦了,是前些年出去打工的“坎肩”。小时候娘抱着从豫西来到村子里,后爹是村里的“王老实”,寒冬腊月去借粮,张罗着收留了“坎肩”母子。“坎肩”家里穷,一年四季穿着“王老实”的坎肩去上学,所以落了个“坎肩”的小名。这名不生分,“王老实”说:“坎肩”啊,你娘说不愿意跟你到城里去。“坎肩”不乐意:啥坎肩坎肩的?我的大名叫长运,海飞装修公司的副总。“探花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长运?谁认识你长运?别离开三天就牛皮哄哄。要不把村子的老少爷们都叫来,看看当年的“坎肩”没吃过谁家的饭,没穿过谁家的衣。


  “坎肩”跟娘和爹双膝跪倒,擦去泪痕,领着村里人去修桥。“坎肩”说这座桥从豫西一直通到村子里,就让俺当一回家吧,这桥就叫“坎肩桥”。


  平日里,乡村少了些花架子。你帮我收获,我帮你打粮,共用的是一堵不用踮脚尖就能彼此相望的矮墙,一样都喝村口有些年头老井里的水。你家有愁,能帮就帮,不能帮送几句贴心窝子的安慰;我家有喜,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直来直去就是不叫彼此的大名。为啥呢?村子里的风懂,吹来春草绿,飘来梨花白,热切的一声招呼,村前的大槐树又圈阅了一个春夏秋冬。


  绰号呢就是绰号,也可以叫小名。甭管是蹒跚学步时起下的,还是后来被冠以“尊称”,一个简单的称谓就这样被注以最形象的描绘。风风雨雨和村子一同走过,悲欢离合与乡亲一起担当,直到走进了南岗子,土里土气的名字才埋进了泥土,化做满地的草芥,日日疯长。


  “白孩,走啦?!”打招呼的是邻居狗婶。“大狗”叔年轻时腿脚如风,追上过兔子。狗婶嫁过来,理所当然地叫了狗婶。


  “切!咋还这样叫呐?俺儿子可都能打酱油了。狗婶!”我回话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呵呵!就是不喊你的名字。”“狗婶”咯咯地笑着,钻进了乡村的暮色


  二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可能是一个晴天的中午,很多人都不在家。胡同口里有几只游逛的鸡,和一条莫名喊叫的狗,汪汪叫了几声,觉得无趣,卧在土墙根下晒太阳。太阳都这么高了,他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依稀耳畔响着一个人的话语:“小小子儿,娘去赶集,饭菜在锅里。”他踮着脚取出来那些并不可口的饭菜,圪蹴在柴草窝里,填饱了肚子。而后,打开虚掩的门板,在墙角寻觅歌唱的蟋蟀或奔忙的虫蚁。累了,坐在长了草的鸡架门楼下的门墩儿上。石头做的门墩儿经过阳光的照射,不算热,也不算凉。然后,托着腮帮子看树上面瓦蓝瓦蓝的天,飘过几朵洁白的云,正好经过村庄的上空。


  抑或是一个傍晚,天,烟青色,日头沉没沉下去并不知道。反正娘走的时候很匆忙,说是要下雨了,南岗子上的棉花还没采摘。他没想挽留,娘那一句“小小子儿,好好在家看门儿”让他幸福了好大一阵子。他想他能看家了,总比黑五家的那只阴天还在外面逛荡的狗强。村子里人依旧很少,大概人们看惯了老天的脸色,稍微一沉,便能打乱村子里静静流淌的时光。依旧是那个门墩儿,鸡架门楼上的草都黄了,风一吹,簌簌落下一些黄黄的草籽儿。草籽落下来该在哪儿成长呢?他想,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又一阵风吹来,他分明看见草籽被风吹向了远方。风吹不动他,即便他那么小,屁股好象在门墩儿上扎了根。


  他要恪守诺言,一直等娘回来。你知道,这一定说的是我。


  那时侯有几岁,我已经很难再记起。破旧的土屋,低矮的院墙,有些微倾的鸡家门楼,成了构筑一个家最基本的元素。依稀记得娘还年轻,轻轻挽起一个漂亮的发髻,并不见有一丝花白的踪迹。娘出门去,总要把我孤零零地留下,还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和那一块永远也不会改变模样的门墩儿。也许我可以挽留,再不然就象现在的孩子那样,买不到可心的玩具,就赖皮地躺在地上号啕大哭。但是,我没有,看着娘远去的背影,知道娘并不会走远。


  孩子的等待是有限度的,那个中午或者傍晚的我,依然不会漫不经心地等到最后。开始还好,可以看行色匆匆的云,或者听墙根蟋蟀的歌唱;几只鸡追逐着,偶尔支棱着翅膀打起架来,我都会全神贯注地沉迷好大一阵。大概是饿了,早晨放在锅里的饭食已经冷硬,填充不了小小的胃对温度的渴望。期待娘来,期待那个胡同的拐角闪过那个熟悉的身影。有时会故意别过头去,装做不经意地回头,就能看见娘笑呵呵地站在身旁。再不成就闭上眼,数那些永远也数不清的羊,直到把会数的数字全部数完,依然没等到娘的身影。还有那双结满茧的手,从黑色的棉布兜里掏出两个从集上买来的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饼。


  天色渐黑的时光最是难熬。北风渐紧,忙从里屋拿出娘临走时嘱咐的那件坎肩,穿上。虽然胳膊还在外面露着,但棉质的温暖会瞬间传遍全身。那件不起眼的棉坎肩呵,细密的针脚,紧紧连缀着娘的牵挂,和我在门墩儿上一起度过的充满期待,却又难熬的时光。


  有时候,短暂的等待总是那样漫长。


  后来的我终于在门墩儿上沉沉睡去,脏兮兮的手,脏兮兮的脸,像一只找不到家流浪的小狗。我想,娘大概会歉疚。在埋怨过自己数次之后,用慈爱把我轻揽入怀,不惊醒,只怜惜地亲一下面颊,就放进了一个温暖的港湾。那港湾,你也会熟悉,没有浪涛,没有风雨,会在无数个思念的梦里出现。而后,遥向娘亲所在的方向,再做一次灵魂的依恋。


  记得某个夜晚,有雨,鸡架门楼上滴答着水滴,被误以为动听的歌谣。夜色沉了,细雨中的很多人家都亮起了灯光,昏黄的光线摇曳着村庄的暗影。没有人走过那个胡同,就连黑五家的那只老狗也懒得在一个飘着雨的夜晚出现。依稀中,似乎在门墩儿上呓语:娘,冷。那夜的我肯定发着高烧,冰凉的石墩也被传染上了极不正常的温度。不知何时,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飞奔。


  夜那么深,到底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路是黑的,雨是冷的,但那个港湾不变。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娘已经从前村跑到后村另一位赤脚医生的家里。娘说:求求你,孩子发高烧我本不善记忆,一年级的《春天来了》那篇课文默念了无数次,依然被老师罚站在墙角。但有关娘的情节,稍一回忆便会无比清晰。肖复兴说“娘是一本写不完的书”,那么,如果继续,有关娘的点滴我必会一提再提。


  谁会忘记呢?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出乎你的意料。


  村西有人家,大孝、二孝兄弟俩,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一样的鸡架门楼,一样青石做的门墩儿,一边一个,常常坐了兄弟俩。这情景我见过,在一次贪玩的时候看丢了一只老母鸡,不得不出去寻找。大孝二孝叫我,我没去,一个家怎么可以没人看守呢?那时的我固执得有些可笑。去年秋,大孝娘给大孝家看孩子,一不小心被车子夹伤了脚。大孝媳妇从田里回来,“老不死的不长眼”骂了半天。大孝娘气不过,躲进自己的破房子里偷偷哭泣,寻思着孩子爹走了还有两个儿子照应,谁料想却落得如此下场,被两个儿媳呼来唤去,当了个使唤婆子。于是寻了一瓶剧毒农药喝下去,怕不死,又捎带脚喝了半瓶拌种剂。送到医院已经奄奄一息。


  十几天,出外打工慌忙赶回的大孝二孝在监护室外面转来转去,没人知道兄弟俩在寻思什么。最后的结局是大孝娘好歹保住了一条老命,前前后后扔在了医院五六万元。老大家说是两家的娘,看病不能一家出钱;老二家说娘住院是因你而起,所以与我无干。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眼前兀自出现两个小儿的面孔,曾经坐在门墩儿上的场景。也许他们会忘记,当娘离开家的时候,小小的心里是多么的渴盼。和我一样,渴盼娘的身影,快些,再快些出现在胡同的拐角。也许他们依然会想起,当娘笑呵呵地站在跟前,心中有多么欢喜。他们的娘肯定也会魔法般从棉布兜兜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烧饼,一人一个。也许……有时,我多么希望这淳朴的乡村多些再多些温暖,不抛弃,不放弃,无论多贫瘠,依然能体会到舔犊之情,跪乳之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总能看见娘坐在门墩儿上的身影,时而沉思,时而凝视,时而轻轻地倚靠在墙上,沉沉小寐。花白的头发,期待的眼神,嗫嚅的嘴唇,似在呓语,又似在给自己安慰:这是怎么了,坐下来就看见你们的身影。


  我竟有些心疼,脚步刹那被定格。我和娘,娘和我,彼此的期待竟是那样漫长。虽然门墩儿已不是旧时的门墩儿,虽然门楼再不是微倾的鸡架门楼。但心思肯定是一样的心思,在一个暖暖的中午,或一个烟青色的傍晚,娘一定会在心底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那群我数过无数次的羊也一定会闯进娘的脑海,数了千遍万遍,直到儿子真的站在面前,依然没弄清那些原本应该很清晰的数字。


  再譬如今晚,当儿子一遍遍焦急地拨打回家收秋妻的电话时,我写下了上面的文字。这会是遗传?抑或不是,当一个人渴望母爱或温暖的时候,他的期望是多么强烈,穿过窗外霖霖的秋雨,穿越乡村上空瑟瑟的秋风,谁又能说清这爱有多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我问你,等啥人儿?娘赶集,快回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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