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岗下,长眠着我的母亲。 无数次,那片荒凉的乱石岗,都会在午夜进入我的梦乡,使转醒的我泪水长流。 许多年前,记忆中的母亲总坐在乡村小学昏黄的罩子灯下,不知疲倦地批改作业或打点一双幼小儿女的生活。灯光把母亲的影子投在墙上,墙上的影子便随着忙碌的母亲在屋内晃来晃去。我和弟弟常在这温暖的灯光下,在弥漫着母爱气息的小屋里悄然入睡。直到有一天,长大了的我蓦然发现:忙碌的母亲是那么孤独。 那时,物资极度匮乏,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每到周末,母亲便会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10公里以外的镇上为我们买回下个月的口粮。每次,母亲都要攀上高高的面垛,吃力地往下搬一袋面,再分装在自己的袋子里。那时,供应40%的细粮,60%的杂粮,于是,那散发着些许霉味的玉米面、高粱面,就成了母亲的一日三餐。而年幼无知的我们,却常常乐得和这些粗粮无缘。由于吃伤了胃口,许多年后,当城里人把杂粮当作饭桌上的稀罕物时,母亲一看见这些食品,胃就会隐隐作痛。 有年冬天,出奇地冷。我们住的小屋里由于没有暖气,那冰冷的大床成了我和弟弟总要发怵的地方。一天晚上,母亲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弟弟,乐呵呵地对我们说:“明天晚上就不用发愁了,妈妈为你们请来了‘暖宝宝’”。第二天,一只淡蓝色的暖水袋摆在了我们面前。当时,那可是个稀罕物。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想尽了办法,托人从遥远的省城为我们买回了这只热水袋。总之,那凝聚着母爱的热水袋,温暖着我们整个童年。 那时,我们家养着三只母鸡,每天吃完饭去喂鸡,是我和弟弟童年时的最大乐趣。那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和弟弟因营养不良生病了。经济的拮据,物质的匮乏,使母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我们增加营养,无奈中把目光投向了那只花母鸡。母亲一声令下,她的学生们便在校园里四处追赶堵截花母鸡,不一会儿,活蹦乱跳的花母鸡就炖成了一锅鸡汤。我和弟弟玩耍回来,一见这场面“哇”地一声哭了,闹着要妈妈还我们的花母鸡。我哭着对母亲说:“三只母鸡就像我们母子三人,怎么能分开呢?!”母亲一听这话,一把搂住我们哭作一团。这以后的许多年里,母亲一直都坚持养着三只母鸡,她常常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三只相依相偎的母鸡出神。 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母亲用全部的爱关心、呵护着我们。与母亲在一起,我们品尝着生活的清苦,也感受着人间真情。秋天的早晨,打开房门,常有不知哪位乡亲在窗台上放满了玉米、红薯、长豆角;有一年冬天我感冒发烧,村里的一位大娘竟为我送来红彤彤的苹果,并告诉母亲用针灸的土法子为我治病。母亲教书的村庄,留下我们最温馨、美好的童年记忆。那时,高考制度已恢复,每当母亲有学生考入大学,来向母亲辞行,我们都要羡慕地望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每逢此时,母亲总要对我们说:“好好学习,只有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在她的培养教育下,我和弟弟从小就养成了积极进取、自强自立的品质。 我参加工作后不久,弟弟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然而,亲爱的母亲却积劳成疾患了重病。那年,57岁的母亲生命之火燃到了尽头。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面对亲情世界的轰然倒塌,我欲哭无泪,切肤之痛一点点吞噬着我的心。然而,我时时告诫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要微笑着陪伴母亲走完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那天,病重的母亲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她抓住我和弟弟的手,一字一句地对我们说:“以后,没有了妈妈,遇到事情姐弟俩要多关照、要坚强……”一阵风过后,院子里飞舞起漫天黄叶。我坐在农村老家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握住母亲渐渐冰凉的手,一时间天旋地转、心无所依。许久,渐渐苏醒的我才切实感到母亲真的已弃我们而去,我和弟弟瞬间成了没娘的孩子。 母亲走了,躺在那片浸满她心血、梦想和苦难的土地。春天,她长眠的山岗下长满萋萋芳草,那里,常常成为我梦里栖息的家园。山岗上有条小路,儿时的我和弟弟,常挤在母亲的自行车后衣架上,穿过这条小路去学校上学。母亲,还记得吗?后衣架太小,我和弟弟总要来回推搡,您总会笑着轻声呵斥:“不闹了,看那边有幅画儿。”顺着您的手望去,可不就是一幅画儿么——湛蓝的天空下,落日像从云海里刚刚出浴,晕染出天边绚丽的晚霞。沟里,翠绿的麦苗也披上了一层金色。母亲,当您寂寞的时候,请听一听寒暑往来中我们留下的欢声笑语,想一想我们母子三人曾经的如画岁月。 自从母亲长眠于故乡的山岗下,那里,便是我暖心的地方。 我知道,那是母亲,暖热了那片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