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还是一个孩子。河岸的小草从泥土里钻出来,露出嫩绿的小脑袋。我路过河岸的时候留意到一株顶着壳的小草。它的茎细长,嫩叶卷在泥黄色的壳里。我走近仔细一看,原来那壳是一颗腐烂的桃核外壳,这株“小草”竟然是一棵小桃树!我猜想是夏天的时候有人在河岸吃桃子,吃完后随手将桃核扔在了这里。桃核经过风吹日晒、霜打雨淋被埋进了泥土里,到了春天就悄悄发芽了。 我赶快回家拿来一把铁铲,小心翼翼地将小桃树连根带土挖了出来,把它栽到了院子里光照良好的地方,再浇上一瓢清水,然后望着它遐想:它会长成一棵高高的桃树,枝繁叶茂,结出一个个鲜红的桃子,味道甜美。 放学回家后我坐在凳子上傻傻地望着那株小桃树,仿佛看到它向我舞动着手臂和脑袋,它正在一寸寸地向上生长着。好像我一转眼它就会长成一棵大桃树,枝头上挂满硕果。可是不久我发现它蔫头蔫脑,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给它浇水,给它施肥,希望它吸收水分和养料之后恢复精神。次日我去看它的时候它的叶子已经枯萎,一片片打着卷儿,蔫头蔫脑的样子,显然它们不能再生长了。我望着它十分伤心,那些美好的遐想像紫水晶碎了一地。 我开始懊悔了。我不应该将小桃树从河岸挖回家。我想它离开小草与河流之后一定十分孤寂,因此便生病了。我深深内疚,心想假如它继续和小草与河流为伴,到了夏季我再路过河岸的时候,它应该结满又大又圆的桃子。 <二>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还是一个孩子。故乡的集市规模还很小,只有一条短街和一片衣市。逢集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人们纷纷赶过来。小小的集市一下子热闹起来,赶集的人群像是潮水似的四处涌动。 母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她买了一把韭菜和一些苹果,又在杂货店买了一袋子洗衣粉,然后推着自行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当即将离开集市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搁着几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小白兔。我被深深吸引着了,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跑到笼子跟前,蹲在地上兴致勃发地望着兔子。只见它们体型小巧,身上的毛像是柔滑光亮的绸缎,一双红眼睛眨来眨去,两只长耳朵竖在脑袋上微微晃动。母亲见我看得入迷,就买了两只小白兔让我养着玩。母亲还随口给它们起了名字,一只叫短尾巴,另一只叫大耳朵。 父亲在院子的角落里用砖块垒起一个简易的兔圈。我把它们放进去。它们在这巴掌大的天地下时而伏卧,时而跑动,见了人便迅速躲进兔窝里。母亲说它们认生,日子久了就不怕我们了。 放学之后我到田野里割草,割了一篮子鲜嫩的青草。我将青草撒在兔圈里,坐在旁边等着它们吃,可是它们似乎诚心躲着不出来。我猫着腰躲到一侧屏声息气偷窥,不久,只见它们探头探脑地从兔窝里跑出来,见没人就低头啃起青草。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它们,大耳朵警觉地竖起耳朵,红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咕噜转动。短尾巴呆头呆脑地继续啃着青草。这次它们没有躲着我。它们对人的警惕与畏惧似乎悄然瓦解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不但不再害怕我们,反而和我们更亲近。它们前腿蹬地,纵身一跃跳出兔圈,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们在厨屋门前的木墩上择菜的时候它们凑过来。我趁母亲不注意,摘下新鲜的菜叶抛给它们吃。我握着铅笔在小桌子上写作业的时候它们悄悄围过来,安静地趴在我脚边。当我白天小憩的时候它们偷偷钻进我的屋子,在屋子里蹦来跳去,像是两个调皮捣蛋的小伙伴。 有一天放学回家后我发现它们没有了踪影,就慌慌张张在房前屋后、左邻右舍找它们。天黑了之后仍然没有找到。母亲说它们天生有野性,喜欢芳草遍地的地方。它们很可能回到了田野的草莽里。我却不相信母亲的话。我觉得它们还会回来,因为我们的家就是它们的家。次日早晨它们果然回来了。我问它们昨天去了哪里,它们像是故意回避我的问题,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坐在院子里望着它们自言自语。 不久,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大雨过后短尾巴就卧在兔窝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母亲说它生病了,恐怕传染大耳朵就把它们暂且分开。母亲还从兽药店买回一包药,说将这包药拌在在饲料里让短尾巴吃了就会好。可是到了晚上短尾巴就断气了。大耳朵也死气沉沉。天亮的时候我发现大耳朵趴在地面上纹丝不动,用手一摸它身上已经僵冷了。 我伤心地坐在院子里。月光像明亮的潮水淹没了村庄。母亲悄悄坐在我身边,说月亮上长满了桂树,也长满了芳草。这次短尾巴与大耳朵是到了月亮上。我相信母亲的话是真的。我遥望着皎洁的月亮,似乎望到了葱茏的桂树林,也望到了茂盛的芳草地。短尾巴与大耳朵在上面自由自在地跳跃着、奔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