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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的时光 第十四章

时间:2016-10-09 09:58来源: 作者:金艮 点击:
小叔还跟以往一样,每天在外面闲荡,无所事事,跟一帮朋友混在一块,虽然如此,所幸没再惹出什么事。然而,小李叔叔却出事了,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三十七

小叔还跟以往一样,每天在外面闲荡,无所事事,跟一帮朋友混在一块,虽然如此,所幸没再惹出什么事。然而,小李叔叔却出事了,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小李叔叔杀人了,杀死了一个警察。那天,当警车把小李叔叔押走时,大家才知道小李叔叔出事了。那天,小李叔叔家的墙门口围满了人,两辆警车呜呜地厉声叫着。我们这些本来在弄堂里玩的孩子,被那警笛声吸引了过去。我们一听到警笛声,便如巴浦洛夫狗一样,知道了警察来抓人,遂赶紧跑过去观看。我们想看看警察抓人的场面。但当看到小李叔叔手上拷着一副寒光闪闪的手銬,从墙门里出来,我着实吃了一惊。小李叔叔竟像我们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很快小李叔叔的身影就被两个警察塞进了一辆警车。那是我最后一眼见到小李叔叔,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小李叔叔竟像我们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的模样。至今想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可怕哭声仿佛仍在我耳边清晰地回响,同时在耳边回响的还有那惊心动魄的警笛声。警笛声渐渐消失了。小李叔叔就这样被抓走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小李叔叔为什么要被警察抓走,也不知道小李叔叔还会不会回来。我只感到这一切竟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恐惧。我忙跑回家去,把小李叔叔被抓走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家里人也已经知道了小李叔叔出事。

某天晚上小李叔叔和一个朋友在外面喝完酒,两人在回家路上碰到了一个正在巡逻的警察。那警察便走上前去盘问小李叔叔和他朋友。两人可能被盘问得不耐烦了,小李叔叔,——也许是那位朋友,——就仗着酒兴,推了那警察一下。那警察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身子往后倒在了地上,不幸后脑勺又撞在了一块石头上,结果那警察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便是我从大叔、婶婶及街坊邻居口中听到的关于小李叔叔所犯下的那桩命案的情况。大叔、婶婶和街坊邻居都说,是小李叔叔运道太差,只那么一推,就把那警察推死了。其实是那警察自己没有站稳。唉,都是小李叔叔运气太差,只推了一下,就把那警察推死了。且偏偏又在严打的风头上出了这种事。

幸亏,大叔和婶婶接着说到了小叔,那晚小叔没和小李叔叔在一起,要不然,连小叔也要倒霉,然后就规劝小叔,以后还是少去外面闲荡,现在社会上“严打”打得那么厉害,万一出了点事,说不定也要落得跟小李叔叔一样的下场。而且如今,祖父又在病重期间,小叔也应该多呆在家里照看一下祖父。

小叔得知小李叔叔出事后,可能心里面也受到了些震慑,便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了几天。

婶婶将小李叔叔出事的消息说给祖父听时,祖父正睁开眼睛稍稍醒过来。祖父呼呼地喘着气。两眼茫然地盯着床上方。婶婶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李叔叔的事,也不管祖父有没有在听。然而祖父用喑哑的声音说,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我曾祖母。曾祖母在梦里面一遍遍叫着祖父的名字,要祖父去陪伴她。因为她独自一人在那边冰凉的地方没有人陪,感到了太孤单,太孤单。后来,祖父接着说,就在他醒来时的那一刻,竟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就在他的床头上。真的,他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形象。祖父说他真的看到了,就趴在那床头上,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去那边陪伴她。曾祖母在那边感到了太冷太孤独。看来,祖父继续说,他要走了,要去那边陪伴自己的母亲了——

祖父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越来越迷离。祖父的话把婶婶吓坏了。婶婶紧张地看了看床上方,床上方却什么也没有,而只看见了前面墙上祖母的遗像。祖母大概也听到了祖父刚才说的话。婶婶跑出了屋子。当婶婶找来二爷爷再次进屋时,祖父已昏睡了过去。


三十八

小李叔叔犯下的那桩命案,在当地社会引起了强烈轰动。当时,电视、电台、报纸对那桩命案连续报道了好几天。据报道,那位警察是在那天晚上执勤时,因与两个歹徒英勇搏斗才壮烈牺牲。而对于那两个歹徒,特别是如今正处在“严打”时期,居然还要顶风作案,残忍地杀害警察的罪行实在令人发指,让人愤慨。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位警察的遗像,一个和小李叔叔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媒体的报道和坊间传言,那两个略有出入的版本,确实把当时的我的头脑有些搞糊涂了。但是,那天晚上,不管小李叔叔和他朋友跟那位警察之间有没有展开搏斗,反正这回小李叔叔死定了。这不仅仅因为“杀人偿命”的律法,也不仅仅因为死了的是警察,而且更有一股强大的任何人都无法左右的力量,把小李叔叔推上了死地。

终于,一审的判决下来了。和大家预料中的一样,小李叔叔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了死刑;另一个也以故意杀人罪,但作为从犯,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祖父又迷迷糊糊睁地开了眼睛,婶婶便又向祖父说起了小李叔叔的事。唉,都是小李这人运气太差。其实也就推了那警察一下,是那警察自己没有站稳,后脑勺倒在了地上,结果把自己的命也推没了。唉,运气实在太差。另一个被判了无期,总算捡回来了一条命。可能是走了门路。小李家没有人家那么粗的门路,结果就被判了死刑。反正两个人当中总得死一个。唉,运气实在太差。就那么推了那警察一下,结果一个被了死刑,一个被判了无期。

仿佛被一根线牵引着,我来到了小李叔叔家所在的墙门口,然后我装作为抄近路走了进去(小李叔叔家的墙门有前后两道门)。正值午后,墙门院里静谧无息,家家户户关着门。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继续向小李叔叔家的方位移去脚步。我走近了小李叔叔的家。门紧紧地关着。我就站在窗外,垫起脚,朝屋里张望了进去。里面一片昏暗,但尚能依稀可见屋里面熟悉而冷清的景象,那景象仿佛被遗弃了很多年,此时重拾,让我不由得回想起以前小叔和小李叔叔在那屋里面喝酒时的情景。然而小李叔叔却再也回不来了。


三十九

自从一审判下来后,小李叔叔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那个被人为确定了的倒计时;而祖父的生命也在一天天地接近终点,一一虽然那终点仍处于冥冥之中,让人无法确定。

家里人一面继续用药物维持着祖父即将衰竭而尽的生命,一面着手为祖父准备起了后事。当时国家已实施殡葬制度的改革。全国大部分城市已推行火葬。当然还有极少数城市和广大的农村地区仍沿用土葬。月溪镇不属于农村,只是距离市区稍远的一个镇,处在城市和农村之间的那么一个中间状态。因为所辖属于的城市已推行火葬,所以镇上也开始推行起来。所谓火葬,就是把尸体送进火场,等拿出来时,已化成一堆粉末,然后装进一只小盒子,所以甭说留个全尸,连根毛发都没有了。

家里人为此考虑了一段时间,最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既用火葬,但只将尸体烧成整副骨架后,再装殓进棺材。家里人在祖父稍稍清醒过来时,将那办法征求了祖父的意见。祖父想了想就同意了。接下来,家里人就给祖父赶做起了棺材。

院子里又响起了咔嚓咔嚓的锯子声、笃笃笃的敲打声、还有呼哧呼哧的刨子声。渐渐成形的木箱子开始散发出气味,但那气味闻起来仿佛已不是木香味,而是另一股让人陌生的气味。气味越来越浓,强烈刺鼻,乃至很多年后,当我从别处闻到与它相类似的气味,就会立刻回想起当年家人在院子里为祖父赶做棺材时的情景。为了赶紧赶做,到了晚上,院子里便点起两盏六十支光的电灯泡,照得院子里雪亮雪亮,好像唯恐祖父还没等做好棺材就咽了气。雪亮耀眼的灯光照在快要做好的棺材上,照在两个正在干活的木匠师傅身上,也照在了在一边看着的二爷爷的脸上。二爷爷年纪大了,已经做不动大件活,只好在一边观看。二爷爷怔怔地看着棺材,渐渐地,脸上焕发出了一层光彩。光彩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几乎快把二爷爷的脸融化了。但二爷爷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凝视着。

祖父和小李叔叔,这两个进入了倒计时的生命之间,仿佛展开了一场竞赛,一场看谁到达死亡终点的竞赛。就在那时,我产生了一种有些迷信而自私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小李叔叔先到达了那个终点,也许比赛就会结束,那么祖父就可以中途退场——至少不用再急急忙忙地奔向那个终点;阎王老爷收了小李叔叔的命,可能会暂且放过祖父一马。虽然我不想小李叔叔被枪毙,可更不希望看到祖父死在小李叔叔前面,毕竟小李叔叔只是小李叔叔,而祖父却是我的亲祖父。但后来当我看到那具已经完工的黑漆漆的冒着亮光的棺材,我又实实在在地感到死亡离祖父已经很近很近。死亡,它已化成了一具棺材,在祖父的屋外等待着,等待着祖父最终投入进它那冰冷漆黑的怀抱。

祖父仍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可那一天总会在冥冥中来临。时光在一点点的流逝,死亡在一天天地逼近。任何人无法阻挡。

那一天,总会来临。


四十

终于,我听到了家里人说起,小李叔叔明天就要被枪毙。刹那间,我心里面一颤,仿佛一根弦受到了拨动。那晚我躺在被窝里,想起了在铁窗下穿越最后一个漫漫长夜的小李叔叔,想起了曾经在公判大会上见过的一张年轻绝望的脸,想起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祖父,想起了已化为一桢黑白遗像的祖母,然后渐渐地,我仿佛又看到了一条异常明亮而不确定的界线,那界线将此与彼划分了开来。也许生命就是一场等待,从界线的此岸等到界线的彼岸。

是的,我也在等待。在等待中,我听到了二爷爷睡着时发出的呼噜声。

第二天下午,我在街边的墙上看到了一张崭新的死刑布告。布告上写着李某某的名字。于是我才彻底地意识到小李叔叔已被枪决。那个闪着刺眼红光的“钩”已将小李叔叔从尘世抹去。又是那个“钩”让小李叔叔这个普通人的短暂的一生,却划上了一个耻辱的句号。我对着布告凝视了良久,脑子里渐呈一片空白。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鸽子扇着翅膀在明媚的阳光里飞过,然后消失在了遥远的天边。

尽管小李叔叔先于祖父到达了生命的终点,可也没挽留住祖父的生命。

院子里,光影慢慢地滑动,渐长渐短;渐短又渐长。于光影时短时长的轮回中,祖父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一刻,一只鸽子飞进院子,停落在了棺材上。鸽子昂着脑袋,微微扇了几下翅膀。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鸽子在棺材上停了许久,然后纵身一跃,飞出院子,融化进了暖洋洋的阳光里。

不知那鸽子是否祖父的灵?在祖父咽下气的那一刻,灵魂出窍便化作了一只鸽子,在即将飞往另一个世界时,作此最后的停留!?或许,它仅是一只鸽子,一只祖父曾经养过的鸽子,在祖父咽下气时,来向祖父告别!

不过——

祖父去世后不久,却竟显了灵。是小叔首先看到了祖父的灵。那天晚上小叔从外面回来,忽然看到了屋顶上那鸽笼里祖父的身影!祖父穿着生前经常穿的那件蓝灰色卡其布中山装,弓着背,挥着双臂,在笼里来来回回地小跑着,好像在赶鸽子(虽然笼里早已没有了鸽子)。小叔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后来定睛再看,祖父仍在笼里赶着鸽子。小叔这才吓坏了,忙叫来了大叔、婶婶和二爷爷,紧接着街坊邻居也赶了过来。大家都看到了祖父就在屋顶上的笼子里,只一个劲地来来回回作着赶鸽子的动作。后来,大概过了足足十来分钟,祖父的身影才从鸽笼里消失。

那起显灵事件,我却没有亲眼目睹,是事后大叔、小叔跟我父母说起时,我才知道祖父那晚显了灵。因为那时,我已离开了祖父家,离开了月溪镇,离开了曾经一起玩过的小伙伴,也渐渐地,告别了我的童年时代。


四十一

无法确切地知道究竟在哪一天我才告别了我的童年?也许是在那一天,我竟突然间对曾经玩过的游戏感到了索然无味。是的,就在那一天,我竟漠然地看着一群孩子兴趣味甚浓地玩着自己曾经玩过的游戏。但我只漠然地看着。就这样,我便彻底地告别了我的童年,那生命中纯真美好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又为记忆所尘封,并在时光的流逝中一点点地沉淀了下去,如同一箱宝藏沉到了海底深处。

对于那次祖父显灵事件,竟使我后来一直念念不忘。如果说那只是幻觉,为什么当时在场的人都说看到了;如果并非幻觉,可又总让人觉得神秘莫测。遗憾的是,当时我却没有看到。

有一天,我翻看了《庄子》,里面写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也许,我更愿意相信祖父化作了一只鸟,一只很大很大的鸟,就像曾经我做过的那个梦一样。然而那个梦也已飘逝远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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