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西侧崖头下有一溜三个大水湾。北边的湾最大，南边的湾最小，中间的湾介于二者之间。三个湾本不相连，只有到了夏季雨水最大的时候，湾内的水才没过堤坝将三个湾串联起来。但过不了多久，随着湾内蓄水的减少，三个湾又各自独立，界限分明了。三个湾中，我最喜欢中间的水湾。中间的水湾呈一个直角三角形，靠近我家崖头的地方是三角形的斜边。沿着崖头的漫坡下去，就可直达水湾。湾内水的深度从斜边向两个直角边呈渐次加深状，越靠近直角的顶点处，水越深。

记忆中，水湾是我童年的乐园。

草长莺飞的春季里，湾内的水面平整如镜，蓝天白云以及岸边的小树尽皆倒影其中。精灵似的紫燕有的潇洒地贴着水皮飞舞，不时地用翅膀轻轻地点一下水面；有的急匆匆地飞来站在岸边衔上一口春泥后嗖地一下便无影无踪了。湾的两个直角边上长满了紫穗槐和一些被羊啃得长不高的小树。小树丛里便有各种漂亮的野花儿竞相开放，有各种漂亮的鸟儿时常出没。那婉转悠扬的叫声此起彼伏，甚是悦耳动听。此时，只需将一锁着活虫子的捕夹子放于树丛之中，等放学或剜菜回来后，捕夹子内肯定能逮着一只漂亮的小鸟。

夏季的水湾是游泳的好去处。放学回家后把沉甸甸的书包往炕上一扔，约上几个小伙伴赤条条地站在湾边一棵伸到水面上的歪脖子树身上，两腿用力往下一压，然后借着树身的弹性腾空跳起扑通一声落于水中，那凉丝丝、温乎乎的湾水瞬间便解去了三伏天的溽热。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突发奇想，竟带着所有的男同学来到湾里游泳。一个不会游泳的同学经不住伙伴们的引诱，竟不知不觉地趟到了深水里。玩性正浓的孩子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危险，有的甚至还扎着猛子过来往更深的水里拽他。被淹得够戗的同学猛地抱住了来拽他的人的一条腿，任来者怎么折腾就是不肯松手。此刻，捉弄人的同学也意识到了危险性，于是拼命地划动着双手，尽最大努力向岸边游来。等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游到岸边后，抱着他腿的同学仍不肯撒手，一怒之下，他积攒起浑身的力气，在同学们的一片嬉笑声中，用另一条腿使劲地将不会游泳的同学重新踹到了深水里。

秋季，生产队养在湾内的鲢鱼长大了。趁看鱼人不在，我们几个小伙伴跳下水后站成一排做赶浪状一律狗刨式的游着泳，将鱼儿从水深的区域往浅处赶。受到惊吓的鱼儿不时地跳出水面，然后又嗖地一下扎于水里。期间，早有眼疾手快的伙伴用事先准备好的抄网子将跃出水面的鱼儿麻利地抄于网内。用不了几个回合，便能逮着好几条白花花的肥鲢。有的鱼儿在跃出水面后竟一下跌落在岸上，啪啪地在那里翻着跟头。然更多的是鱼儿被我们赶浪赶到浅水区域后一时间不能掉转方向，随着水溜没命般地往岸边游去。于是，我们几个小伙伴便一起下手，共同围歼。等看鱼人一路吆喝着跑来时，我们早已抱起衣服、光着屁股、提起鲢鱼一溜烟跑远了。湾边上留下的，只有湿漉漉的几行脚印。

三九严寒的季节里，湾内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此时，正是我们滑冰的好时候。穿着自制的滑冰鞋，在带钉子的撑杆的撑力下，转着圈在湾内飞速地滑行着。那潇洒劲绝不亚于现在滑旱冰的人们。尽管有时我们也摔得鼻青脸肿，但却丝毫不影响滑冰的兴致。

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三个水湾被承包人掘去了中间的堤坝贯通了起来。水湾便成了名副其实的鱼塘。这时，倘若有孩子再去游泳，承包人就不让下水了。年底，当承包人将一网网活蹦乱跳的鲜鱼拉到岸上换成一把把嘎嘎作响的票子后，人们仿佛突然意识到了水湾的好处。于是，便有人争着出更高的价钱想承包鱼塘。一时间，竟把承包水湾的价格抬高了好多好多。

承包人阻止了人们到湾内游泳，却阻止不了人们去湾内给喷洒农药的喷雾器灌水。久而久之，湾内的鱼便中了毒。当死鱼白花花地漂了一湾时，养鱼人放声大哭起来。而此时，那些没有承包到鱼塘的人们脸上的表情竟是那样的复杂。

水湾开始荒废了，岸边长起了茂盛的芦苇和杂草，各种装满垃圾的塑料袋也开始频繁地被扔到湾边上。湾内的水面上渐渐地长满了一层绿苔，绿苔的颜色由浅绿、深绿，最后竟变成了黄绿色。一个个气泡不间断地从水中冒出，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

首先遭殃的便是生活在水面上的浮鲢子了。这种鱼长不很大，浑身呈银白色，刺多肉嫩，是人们非常喜欢的一种鱼。然而，浮鲢子对水的质量却要求极严，稍微有点污染，便不能生存。当浮鲢子死净后，那些生活着水底的鲫鱼、鲤鱼甚至适应性较强的黑鱼、草鱼也开始慢慢死亡。最后，只剩下一群丑陋的癞蛤蟆生活在那里。雨季一到，癞蛤蟆呜哇乱叫，咋听咋让人心烦。每到傍晚，成群结队的蚊子从散发着臭味的水湾内飞起，扑向村内。有人竟看见好多个头硕大的老鼠极为从容地在湾边的垃圾堆上悠闲地散步……昔日人见人爱的水湾真的成了人见人烦的垃圾池。当然，聪明的鸟儿就更少光顾了。

今年桑葚成熟的季节，回老家探亲的我突然心血来潮，竟围着水面日益缩小且臭气熏天的水湾整整转了一圈。湾内，已分不出究竟是水，还是别的什么粘稠液体，但见一些花花绿绿的塑料布、矿泉水瓶和饮料盒子之类的东西漂浮在那里，既没人去管理，更没人去打捞。尽管湾边仍然是绿树成荫，但仔细一瞧，树枝、树叶上却有数不清的苍蝇趴伏在上边。稍一挥手，苍蝇便嗡地一声飞起，转眼便又伏在不远处的树叶间。几步远的地方，一棵桑葚树上结满了个头很大的桑葚，那紫得发亮、红得晶莹的桑葚着实让人眼馋。尽管树不是很高，伸手就可以摘到桑葚，但我却真的不敢摘下一个来品尝。

呜呼，昔日那在水湾内游泳时踹与被踹而眼下早已成为大队书记和村主任的儿时伙伴，有朝一日目睹了水湾的景况后，不知将作何感想？

哦，带给我无限欢乐的童年的水湾，可否还能再次碧波荡漾？岸边可否还能再次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