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只做过一次贼。

那年我落榜回家，痛苦迷惘中找不到任何出路，只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为供我读高中，家里早已一贫如洗，弟弟也早早的辍学务农。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特别的冷。菜地里种的一点菜本来就不够吃，又被别人偷了好几次，无菜可吃了，只好吃盐菜度日。苦命而慈爱的父亲体弱多病，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可他连青菜都吃不上啊！我心如刀绞，只恨自己的无能窝囊。

有天晚上，弟弟拉着我到暗处说：“哥，要不我们去地里偷菜吧！” “那怎么行！”我一口拒绝。父亲是老党员，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可是家里一点菜也没有啊！我们可以吃盐菜，可父亲要吃点青菜啊！”弟弟说到：“再说，别人不是偷光了我们家的菜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偷点呢？”我沉默不语。弟弟接着说：“你给我壮壮胆，背背菜就可以，总行吧？”屋子又传来父亲痛苦的咳嗽声。我一咬牙，“走吧！” 我们拿着两个蛇皮袋子出发了。

地里的雪还没化完，借着微弱的雪光，顶着刺骨的寒风，我们慢慢而胆怯地向菜地摸去。终于到了菜地，我们躲在旁边的干沟里，睁大眼睛观察菜地的情况，望了半天，没看见人。弟弟说：上吧！可我吓得直打哆嗦，心蹦蹦地跳，躲在沟里不敢出来。弟弟只好先上去了，他在靠沟边的菜地里用脚慢慢扒拉了好一会，终于扒着了一棵小小的白菜，“哥，接着！”我把那棵白菜装进了袋子，心里有了些许的踏实，胆子也有了一些，一会儿也摸到了菜地里。“边上的菜别人都偷光了，我们往里面去吧！”，我跟着弟弟慢慢向深处摸过去。里面的菜还是有一些，大都是白菜萝卜，弟弟在前面扯，我在后面装。菜越偷越多，胆子越来越大，我也慢慢放开了，也动手扯起来了。白菜根浅，一扒就是一棵，但萝卜长在土里，不好扯，要用手使劲抠土，再摇松， 才能拔出，一些萝卜长的很深，我们又慌慌张张的，结果只拔出大半截。不过，盗也有道，每块地我们只扯上一两棵，不能把别人的扯光，别人也要过活。大概半个小时，白菜萝卜已装满袋子，我们扛着菜往回走。

快摸到沟边时，突然从远处路上传来男女的说话声，我大吃一惊，赶紧趴下，汗毛直立。一袋子菜也扔到了一边，“快到沟里！”弟弟拉着我快速溜进干沟里，我吓得大汗淋漓，大喘粗气。来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大大方方的跨过干沟，闪进了菜地里。原来是“同行。”……！我长嘘一口气！等那两人进到里面点后，弟弟又摸上去，把我吓扔的那袋子菜又背了回来，我们赶紧绕道而行，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回到了家。我浑身汗湿透了，仿佛吓破了胆。好几天才从惊恐中缓过劲来。

尽管事后我们遭到了母亲的严厉训斥，但两袋子菜还是救济了我们全家，苦命的父亲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萝卜白菜，熬过了那个穷困而漫长的寒冬。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人生中这唯一的一次偷盗，始终难以忘怀，每每想起，总令我愧疚和自责，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惶恐不安。我常常在梦中祈求着别人的原谅，当年真的是走投无路毫无办法啊！我的乡亲，你们能原谅我吗？如果可能，我愿意十倍百倍的赔偿你们。

贫穷有时会像一个恶魔，会毁掉一个人的道德和尊严。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大都是家里已藏着五斗米。没有了生存的物资底线，谈何节操道德？只有活着，才能选择活法，活着远比活法重要的多。但，正是在生死的精神高地，才区分出了庸人和伟人，懦夫和英雄。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伟人和英雄，但我们至少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无论雅俗。人活着，总得有所底线，有所尊严，有所节操，总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对得住流金岁月、苍天厚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