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对于绝大数人来说都意味着美好、快乐、简单、无忧无虑…… 我,却极少提起童年。它对于我来说是贫穷、辛劳、卑微和无尽的沉重。
父亲家庭贫寒,他是长子,为人极其老实,长期在外地做苦工。两个叔叔靠他挣得血汗钱成了家。而他将近四十岁才经人介绍取了我聋哑的母亲。他依旧在遥远的地方打工。
很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只是后来从亲戚和邻居的闲聊中得知一二。我出生时差点被母亲养在马桶里,幸亏邻居们及时发现,才救了我的小命。直到现在那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婶婶还会提及当时的情形。
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又是聋哑人,我直到五岁还不会说话。人们都以为我跟母亲一样。父亲很着急,就把我托付给亲戚们轮流照应,拜托他们叫我学说话。父亲把赚的钱都给了他们作为报酬。听村里人讲,母亲把我带到工地上,他们也会叫我学说话。
后来直到我上初中时有人还会顺口喊我:小哑巴。我常常拉着脸反驳他们,渐渐地他们不轻易喊了。
小时候,我家住着一间半草房,后来婶婶家盖了新房,另外一间半也卖给了我家。草房的墙壁是用土块砌的,所以有很多蜜蜂洞,每到春天就会引来很多蜜蜂。我找来一个空火柴盒和一根稻草,把稻草伸进洞里搅动,不一会就听见里面嗡嗡的声音,蜜蜂经不住捣乱一会儿就爬出来了。我半开着的火柴盒正逮着个正着。房子的屋顶开着许多天窗,每到下雨天,无论大雨小雨家里都会遭殃。我和母亲把家里的锅碗瓢盆但凡能装东西的器皿都找出来等雨。雨水自上而下、此起彼伏、滴滴答答敲击着各个盆碗。有时遇到大风大雨既要防风又要挡雨,整个家里一团糟,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伸。
一次年底父亲回来,看到床上的屋顶都要塌了。父亲看了吓了一身冷汗,想想我们母女住的条件这么恶劣,随时都有可能被扑死。叔叔们也不闻不问,(当时父亲赚的钱都交给他们,让他们照样着点我们母女),父亲既心痛又无奈。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父亲就决定把家用的钱交给我打理了。
虽然掌握了家里的部分经济,可总觉得钱不够用。买粮种、买肥料、买农药、上缴、家里的人情往来、各项开支。父亲让我一笔一笔记下来,年底回来查账,若是私自挪用了,就会惩罚我。有时太馋了,就拿一分钱买一块糖,每一次只舍得咬一小块,再用糖纸包起来,一块糖能吃上一天。后来,我有些懂事之后,不好意思自己去买。一次让邻居比我小两岁的孩子帮我买一块糖,好不容易等她回来了,她却空着个手。我问她,糖呢!她张开嘴巴,我当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把整个糖都含在嘴里啦。
像我这么大的,小时候粮食应该已经不太紧张。可我们家每年都有一个月吃不上米饭。听父亲说他的户口不在家,所以没他的口粮田,可父亲偏偏又特能吃,一顿三大碗饭毫不费劲。所以他在家的一个月能顶上我们俩。后来父亲把户口迁回来了,田还是没补上。每年收稻子前的一个月是最难熬的。母亲煮一锅水,撒上面粉和一把小米,一日三餐都这样混着。直到现在我都能回想起那种难以下咽的滋味。我更记得叔叔以及邻里们一张张冷漠的脸,他们生怕我家没米还,所以从不肯借米给我们。
母亲虽然勤快,却只能做些粗活。瓜果蔬菜几乎一样都不会打理。每当在小伙伴家里看着他们吃着油渍渍的扁豆饭,我都羡慕不已。多么希望他们父母也给我盛上一碗,可终究没有尝到过。直到现在我都经常煮扁豆饭,可能就是想填补小时候那个缺口。
还有一种可口的食物,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每年的六月初六,我们家乡都吃焦芋。就是把小麦放在铁锅里翻炒直至闻到淡淡的焦味,然后送进加工厂碾成粉。这样的粉可不是一般的面粉,一股焦香弥散开来,几里地都能闻到。舀上半碗粉,加上一匙红糖,然后浇上刚沸的开水,不断搅拌,一碗香甜可口的人间美味就诞生了。每次,我都希望婶婶能喊我过去吃上一碗,可最终还是未能如愿。后来吃上了,而且加了花生米、核桃之类的,可怎么也觉得不及婶婶家的香甜。
每次放假,母亲都会带我去姨娘和舅舅家里呆上几天,主要是为了改善我的伙食。姨娘和舅舅也不失时机地对我一番说教。让我在这样的家庭中要懂事,要认真学习,要这样要那样……后来我都怕去了,觉得在他们面前好压抑、好卑微,一无是处。
每年除夕,我看舅母和姨娘互相给对方家孩子压岁钱,我明白没有我的份,不羡慕,但心里不是滋味。父亲没办法给表哥、姨姐他们压岁钱,所以我理所当然也没有。在所有的亲戚面前,我从来都是充当着一个被指正的角色。直到现在,我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还是害怕舅舅打电话给我。我总会想是不是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了。在学业上舅舅曾经帮助过我,但我还是无法做到真心实意的感激。他曾经亲口说过,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我母亲将来老有所依。以前、现在、将来我都会还着他这份人情,但却没有温度。
水稻季节是我最头疼、最讨厌的时期。买稻种、浸稻种、下秧、管理小秧、插秧、施肥、放水、治虫……每一步都少不了我。
当小伙伴还在梦乡里的时候,我已经跟随着母亲来到稻田。把农药按比例配好,跟着她后面做小工。后来渐渐长大了,我干脆自己背着三四十斤的药水桶在泥泞的稻田里来回奔走着。有时觉得好累,回到家腰酸背痛,可是该向谁哭诉呢?年少的我已经懂得什么是无可奈何。什么是命运。
童年最幸福的事情应该是每次拿到成绩报告单的那一刻。可每次校长在表扬会上都会说:她的母亲是个聋哑人,父亲又不在家,还能取得这样优秀的成绩……邻里们看到我也会在背后议论:这丫头真不简单,母亲是个哑巴,成绩还这么好。我很抵触他们这种表扬人的方式,不知他们是嫉妒还是损人。
童年,我也跟伙伴们玩过家家,抓知了,捉蝴蝶,玩弹珠、摸河蚌……但记忆中留下的点点滴滴欢乐总不够深刻。
童年对于我来说,苦难多于幸福,阴霾多于阳光,忧郁对于快乐,以至于我迟迟不愿回忆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