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与母亲闲聊时,母亲不经意间说起了,当年我满月抓周的事情。
我出生在全社会大饥饿的时代,那时人们的眼里,只有粮食两个字,唯一的目的就是填饱肚子,目标是如此的明了,手段也很简单,把不能吃到嘴里的东西,都换成可以填肚子的食品。母亲虽然是军属,但是在当时的农村,可以分配的粮食,也是很有限的,只是比一般人家稍好一点,勉强可以吃饱肚子。我的出生,给家族带来新的希望,爷爷也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孙子。添丁之喜很快被极度缺少的粮食代替,在小的人,也有一张口,要粮食来滋养。我出生的第三天,爷爷提着放羊鞭子找了生产队、又找了人民公社,要为他这个军人儿子的儿子要一份口粮,从上到下的答复是;今年的口粮已经全部分配完了,只能先欠着,到来年再补。来年再补,那是七、八个月以后的事情,爷爷实在无法想象七、八个月以后的事情,给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儿子,发去了一份电报,上写,吾儿;你已经有后。我可以把你养大成人,可我无力,将你儿再养大。父亲接到电报后,立即回电报;父亲大人,知我有子,甚喜。不知何故,让大人动怒,儿不安,来信告之。爷爷又请人把事情的经过写了份信,详细做了说明。后来父亲所在部队,给县上发了公函,我的那份口粮在我没有出满月前,终于有了着落。满月酒一定是要喝的,亲戚也是要招待的,我毕竟是爷爷的大孙子,也是这一房、这一支人中的第一个男孙子。别人家长孙应该享受的荣耀,一样也不能少。用母亲的话讲;我的出现,着实让整个家族高兴,许多多年不走动的亲戚都来了,礼物很简单,好的也就几尺花布,家境艰难的也送来了几个鸡蛋,一碗白面。就连千难万难的外公,也去了一趟县城,给我买了一把长命锁。
抓周是每个满岁的孩子,必须上的人生第一课,那个时代,真金白银基本见不到了,就是谁家有,也不敢拿出来。但纸墨笔砚还是有的,算盘、木梳、粉盒、随手可拿的小型农具,如小铲、小耙子,当然爷爷的放羊的鞭子,也被五奶奶放在了炕上,再比如孩子玩的一些小物件,枪啊、弹弓也不会少的。我在太奶奶的环抱下,面对如此众多的东西,选择了爷爷的放羊鞭子,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笑,惟有爷爷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太奶奶数落起爷爷,你也就是一个放羊,还嫌弃你孙子。爷爷没有讲话,出门走了。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放羊从没有带过我,或许抓周给他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或许他要我从小就离开放羊这个不是农活的农活。他没有想到,七岁那年我就离开了他,离开了农村进了城市,做起了城里人,城里有比他的羊群羊要多的汽车,可以天天吃白面馒头,有牛车都拉不完的书看。
爷爷不到五十岁就离开了我们,他没有见到我上大学、没有见到我娶妻生子。
在城市生活了快四十年,突然发现在今天的城市里,已经没有了可让心安放的地方。在任何地方宣泄着浮躁不安,楼建的越来越高,人的脚离坚实的地面是越来越远,人们的衣着更是一天比一天光鲜,华丽的外表,一点不隐藏贪欲的心,说来也是实实在在的坦成,不回避,真可谓是赤裸裸的宣示着;我要,给我,四个字。
抓周;我抓的是放羊鞭子。
城市;没有我放牧的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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