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中有莲藕炖猪排,看着那带有乌黑之色的莲藕,不竟食欲大振,口水欲流,喉咙里响了几声咕噜声。
妻子知道我喜欢吃莲藕,见我那谗猫样,忙夹了一块放到我碗中,催促着:“快吃吃看。”
以虎狼欲扑之势的姿态抓起那块肥而宽的莲藕塞入嘴巴中,边吧唧的嚼,边吱呜着说:“嗯!好吃,真好吃!”
妻子笑了笑,笑中带有点难以猜测意味说了句:“唉,怎么炖都不如老家那莲藕的味道啊。”
一下就让我回想起了老家门口的那片荷塘,仔细嚼了下,发现还真不如那莲藕的清脆。
前几日我给父亲打电话还问起那今年结莲蓬了没有。
父亲在电话了哈哈大笑着说,结了好多,吃不完的还让你母亲给晒干了留着,等你春节回来了再拿出来煮吃,也品尝下咋干地上种的莲子。
笑了笑,没有回应父亲,想起了那年的夏天,老家池塘里的莲藕第一次开的花。
那是一片绽放在高原的荷花,确切的说应该是绽放在干涸的山村里的荷花。
老家缺水,记得小的时候,一到三月,村里就开始没水了,不说洗衣服的,就连喝的都成问题。这个季节,山路上又该响起了那沉闷的哐啷声,那是装满水的铁桶撞击在牛车栏上发出的声音。早晚一趟,从远在二十里地外的临村水库中拉水。
铁桶上还坐着赶车的人,对这个记忆,或许在山村的哥哥比我更加熟悉和深刻。
还记得读初二的那年,正月时节,村里的的池塘都已经干涸了,就连一向能坚持到三月才干枯的水井也干了。池塘的地面,淤泥早已干裂,龇牙咧嘴的缝隙像嘲笑般的在展示着它的干枯杰作。
果树都被干枯的灼热袭击着,开完花后一个青果都没有挂,只余留了一点点在缺水季节中保命的绿叶,也都是蜷缩着的。
前一年的开春后一个多月,在山村里寻找了地下水一辈子的父亲,居然不顾母亲的阻挠,把家里种烤烟得到的一点存款,也就几千块的样子投到了门前那个池塘建设中。
老式的东方红推土机来了,轰隆隆的响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家门口的水淹田(云南的方言,指夏天淹水,其他三个季节都是干水的地,没法种大春,所以叫水淹田)中推出了一个池塘。
池塘终于弄好了,夏季也很快的来临了,雨水很快就积了几十公分。兴奋的父亲跑到了几十里地外的坝子中,找人买来了莲藕种。如同呵护宝贝一样的小心翼翼把那些莲藕种入了池塘中,还特地从县里的鱼种站买来了鱼苗一同放进去。
母亲一直唠叨父亲说你这叫烂泥扶不上墙。因为之前就有几次,父亲把为了炸石盖房的炸药,拿去炸那个每年都会落水的石洞。整整三箱炸药全炸了,连个水滴都没看到,所以就被母亲留下了个念叨的根。
每及此时,父亲总是近乎偏执的回答一句你懂啥。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栽种的缘故,又或许是父亲祈祷神明的原因,那年的莲藕繁殖得很快。圆圆荷叶很快就铺满了整个池塘,在倒过粪草的地方,居然还撑起了一把把小伞,看得父亲直裂着嘴笑。
母亲也露出了点欣慰之色,至少从没有在山村生长过的莲藕居然真的长成了。
池塘也蛮争气的,水一直保存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村中心的那个小水塘早干得见底了,连泥鳅和黄鳝都被村里人挖去炸吃了。可家的那池塘居然没干,塘底还有水。母亲怕水干后鱼被死,藕也被干死,然后啥都没有了,就想去挖点藕和捞条鱼,父亲居然不让母亲去挖,还看的很紧,为此没少挨母亲骂。
三月过去了,四月很快又去了一半,一直盼望着下雨的父亲也傻眼了,往年三月底就开始有雨,可今年那雨硬是下不下来。老天每次都像孩子恶作剧般的黑了黑脸,然后又跑开了。
父亲蹲在那干得就要见底的池塘里,瞅着周围那早晒干了的藕杆和仅剩余在塘中央一点点水,一个劲的抽着烟。
点了又灭,灭了又点,抽了许久的父亲突然想明白了啥,风风火火的回家,然后拦下就要套车送粪草上山的哥,兴奋的说着:“咋拉水养鱼种藕!”
哥哥很是迷惑,但一向很严格的父亲是哥哥没法违背的,只好无奈的卸下装满的车,跟随父亲去抬那才刚被放下来的铁桶,不解的问了句:“我这不是早上才去拉了一车水吗?怎么又拉?”
“娃,都说了拉水养鱼种藕,你咋不明白?”
“啊?这得拉多少水?”哥哥小声的说了句。
父亲横了哥一眼。
可怜的哥哥瞅了眼那池塘,没敢吱声,照着父亲的话做去了。那年拉水的村路上多了一辆车,是父亲赶的,爷俩抛开了农忙,每隔两天就拉一天水,只为了那快干涸的一塘藕和鱼。后面哥哥怕耽误农忙,干脆天天拉,让父亲去干农活。
每每来往拉水的村里人遇到父亲,总调侃道:“大叔,你这是小猫种鱼啊!”
父亲要么笑笑不答话,要么眯着眼睛看着天咕哝句:“这天怎么还不下雨。”
哥哥一拉就拉整一个月,直拉到五月中旬,老天才开始下雨,莲藕和鱼总算保住了。可没保住的是哥哥的屁股,整一个月的坐在那颠簸的铁桶上,去时烧烤回时冰凉,屁股上长满了疮和茧,疼得哥哥直咬牙,打那以后哥哥再没敢坐过牛车。母亲每次帮哥哥上药都心疼的咒骂父亲一句:“该死的老不死,要拉怎么不自己拉,让娃受这么个罪。”
坐在门槛上抽烟的父亲也很内疚,望望那不远处的池塘又看看哥哥的屁股直摇头叹息,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想到一直暗里抱怨父亲的哥哥,在那时候却憨厚的说句:“咋小猫种鱼也种成了。”
那一年的莲藕长势很好,满池塘的圆绿之伞,在炎热的夏季居然出奇的开花了,而且不是一朵两朵,足足有上百朵之多,整片的白色荷花。迎着夏日的凉风在摇跃着,似乎在展示着缺水山村的荷花之美……
如今山村已经不缺水,高原缺水地区展开了大地母亲水窖工程,让每户人家的生活用水都有了保障,山路上也再没响过那沉闷的哐啷声。
池塘也再次新挖过,不再干水了,每年那池塘里都开满了白色的荷花。
回家过春节都能吃上自家养的鱼和种的藕,父亲总是开怀大笑着说:“谁说小猫种鱼种不成,这不是种成了吗?”
想起前几日电话中父亲说让春节回家我品尝下那干地上种出的莲子,不禁傻笑了起来。
妻子敲了敲我的碗说了句:“傻笑什么,怎么不吃啦?想什么呢?”
咬着筷头的我说了句:“那年的荷花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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