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哪一年?我已无法确定,好象是上世纪70年代,我七、八岁吧,那是一个深秋或初冬的下午。我清楚地记得,天气晴好,太阳暖暖地照着,有几分懒洋洋,妈、奶奶坐在门前,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闲话家常,我在旁边玩耍。那时我家有一只猫。猫慵懒地卧在针线筐里,有时跳到妈或奶奶的身上。
金乌西坠,妈与奶奶停下手中的活计,收拾东西准备进屋,猫一动不动,妈奇怪了:“刚才还跳到我身上,怎么了?”用手拍拍猫,猫闻丝不动,奶奶摸摸猫,有经验地说:“猫死了,这猫有几年了。”妈淡淡地说:“哦,是老死了,扔了吧。”猫被怎样处理,我没问,家人也没说,一切平静如常。我似有所感。这是我印象中家里养的第一只猫。
第二次养猫,是在80年代,我上初中。是只花猫,黑白灰三色相间,挺雅致。猫喜欢弟弟,每晚蹦到弟弟床上,与他同枕共眠,弟弟侧着身子,猫也侧着身子,弟弟平躺,猫也平躺,时时用眼望着弟弟。弟弟文雅俊秀,猫憨态可掬,一齐平躺在床上,相映生辉,相映成趣,让人喜不自禁,当时,我除了乐,心中还隐隐有一丝酸涩。猫在家中,在村里,上蹿下跳,欢腾自在。后来,也许老鼠多了,猫少了,猫经常被别家关起来,几天不归家。怕猫丢了,猫再回家,父母把它关在屋内。猫在屋里时间长了,厌倦、烦躁,又叫又跳,猫爪拼命扑打着门窗,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这种时候,我只能忧伤地看着猫。有时猫趁人不留神、门未关上,瞅准机会,从门缝溜出去,有时当天回家,有时几天不见踪影,让我不安。有一次,一个多月未归,父母叹息道:“可能被人抓住了,怕是回不来了。”家中不见熟悉灵动的猫,我心中怅怅的、空空的。在我们早已绝望时,猫轻悄悄地回来了。猫声呢喃、轻柔,兴奋地在房内跑窜,全家人如释重负。于是,更加小心,再不让它离开房内。猫是母猫,慢慢长大、发育、成熟、怀孕,生下一窝猫仔,有好几只。猫被关在家里,父母精心地准备猫食,邻居钓有青蛙,父母用油盐炒得香香的,剁碎了喂猫,那香浓那蛙肉馋得我直咽口水,笑着抱怨:“猫比人还珍贵,我还没吃过青蛙肉呢!”被关的母猫整日狂叫,渴望走出屋子,走进大自然,见云见日见天空。好象是深秋,一个大雨天,不记得猫怎么跑出去的,冲进雨中,再没归来,抛下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凄惨地叫着,整日整夜。那叫声象婴孩在哭叫,让人揪心、伤痛,我不忍卒听。我第一次听小猫叫,自此对猫叫再也难忘。亲戚朋友纷纷预定小猫,父母连连应承,许诺猫满月后送人。可是,失去母亲的小猫们,生命没有延续多久,相继死去,让家人亲朋空自怅然、落寞。我家再没养过猫。
我家有过一只狗,那是70年代。邻家喂有一只大母狗,毛色黑亮,壮硕勇猛,生了二只小狗,其中一只灰白色。小狗越长越结实健壮。邻家在坡上,我家在坡下,相距二三十米。夜色降临,月光如水,万籁俱寂,母狗卧在邻家门前,灰狗蹲立我家门前,隔坡相望,灰狗精神抖擞,威武挺拔。久了,成为一道风景,大人经常笑谈。邻居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幕,爽快地笑道:“这狗对你家有感情,干脆就送给你们,为你们看家护院!”于是,灰狗给了我家。每天,与它的母亲一起守护着家院,维护着一方平安。不知过了多久,城市发展了,郊区走进城市,城市讲市容讲卫生,狗会有狂犬疫,城市禁止养狗,打狗队到处都有,见狗打死方休,对郊区略有宽松,限期处理狗,逾期违者罚款10元。那个年代,10元并非小数目,相当于大半个月工资,对普通农家几如天文数字。对狗,人们难以割舍,把狗转移到有亲朋的山乡偏远之地。送狗时,大人落泪,小孩又哭又闹。狗恋家,被送走,又嗅着气味返回。有的人家,一送再送,最后无奈地把狗处死。那段日子,村中失去了安宁。村里一再说服、警告,父母默然不语,我紧张地关注着。最后期限时,父亲唉叹道:“狗留不住了,10元钱啊。”在如血的残阳中,父亲神色肃然,把狗吊在门前的树上处死了。灰狗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没有狂叫,没有乱跳,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当时,我远远站立,无声又伤感地看着。父母把狗肉炖烂,似安慰似解嘲,让全家改善伙食。这是我第一次品尝狗肉,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机械地嚼着,泪水几次差点涌出,真想丢下饭碗离开。长大后,我又多次吃过狗肉,却一直体会不到它的鲜美。我喜欢美食,对狗肉却始终没有兴趣。
母亲喜欢小动物。打狗潮过去,她从乡下或朋友家找,又养过不知多少只狗。很奇怪,狗一来,就变得狂躁,乱跳乱叫。无论用什么招术,都无法让它安静。冥冥中似有什么在操纵。那么多狗也再没有灰狗的忠诚与亲密。怕狗咬人,也怕政府制止,用铁链把狗拴在院内。这些狗,一只疯狂地挣断链子,跑掉了;二只被送了人;其他的,此时我无法细述,命运悲惨。听着狗哀哀地叫,看着狗狂蹦乱跳,我犹如被万箭穿心,实在受不了,冲着妈嚷:“养不活就别养了!”狗是畜生,毕竟也有生命啊。我喜欢小动物,仅仅远远地欣赏活物或可爱漂亮的图片,却从不饲养。这不是叶公好龙,家中曾经猫狗的命运,让我心悸心酸。让那些有爱心有条件有能力养好小动物的人喂养,给世界增添一抹亮色,给生活增加一份活力,我默默地祝福小动物平安健康,感谢那些大人或小孩。白驹过隙,又是20年过去。几年前,母亲从猫狗市场花三百元买了一只狗,并非名贵品种,我不懂狗,据说似乎是农村的菜狗,毛色黯淡,精瘦丑陋。这只狗倒比较安静,可是与家人疏远冷淡,我们对之视若无睹,只有母亲每天每顿给它喂食。时间长了,母亲也感觉狗乏味、无趣,一声不吭地把狗送给舅舅家。之后,再也没养过狗。
近几年,养猫养狗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小区内、大街上、广场上,时时看见它们娇憨的身影,猎狗、狼狗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几乎又回到往昔村中的状态。每每此时,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欣慰,庆幸人们终于发现大自然的一些奥秘而返朴归真;还是悲哀,我们的觉醒经过了漫长的30年光阴,经历了无数沧桑裂变,代价太沉太重;抑或可笑,我们经过30年的拼斗、求索,最终却依然回到初始;或者愤怒,如果人们开始能意识到,那么悲剧将会免却,世人为此受到的心灵创伤,谁来抚慰,能否抚平?
几多感慨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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