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当溪水扑天盖地淹没了我的时候,眼里口里耳朵里连思维里都是水,那一刻,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窒息。我得感谢那几秒,瞬间让我想起童年的那次落水,1986年,我10岁,姐姐12岁。 那年的涧江正被淘金人挖得千疮百孔,涧江里弥漫着一种疯狂的气息:刨开上面的卵石,河里的细砂里都是黄金,那层清水里闪烁的黄色光泽,从来都让人欲罢不能,到处都流传着谁谁谁一夜暴富的消息。当然,我还小,并不能感受那种狂热,于我们一大队来玩耍的小伙伴而言,这个河道里只有两个字:热闹。河道上到处都是竹排,或已经腐朽,一踩就散,或碧绿如新,排上照例插着长长的竹篙,从这只竹排可以跳到另外一个竹排上,物景奇新,水花清凉,这就够了,比我们生活的那个小山窝里要有趣得多。我们那里只有一条仅可淹没脚背的水圳,还有几眼常年干涸的水塘,所以我是个旱鸭子,同行的也是。
我们排成长队踏过一处临水的沙堆,涧江里到处都是这种沙堆,卵石沙砾从河道深处挖出来,经过木盆淘洗砂金后,胡乱的堆积在河道里,日子长了就如小山一般,山的一边就是采挖后留下的深潭。前面的人一溜小跑,踩出一汪汪混浊的泥水,我开始分辩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水,胡乱的一脚踏下去,然后,然后我就落入深不可测的水潭里。我浮上来,看得见他人的脸,甚至看得见蓝天白云,然后转瞬我又沉入水底,甚至连呼吸也不能够,大口大口的水从我的嘴里鼻子里往身体里灌,胸口似压抑着一层巨石,我本能地感觉到,我要死了,一个人看到自己死去,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多年后那一幕在我的梦中多次重现,我总是惊叫着醒来,然后才发现我正睡在宁静的夜里。
即便过去二十几年,我回想时仍觉得当时的凶险,我掉下去后,来救我的姐姐又堕入其中,两人沉沉浮浮,陷入生死边缘,同行的小朋友竟没一人懂得呼救。
很多记忆是多年来复述后细节化的,在河里捞水草的几位大婶看到了落水的我们,然后大声呼救,当听到落水消息后,在涧江里淘金的李伯跳跃过十几张竹排,然后跃入水潭,救起我们。许多年来常常回忆此景,他的身形多少有些艺术化了,他如同蜻蜓点水般踏过零乱的竹排和沙丘,然后纵身一跃,他的水性非常好,一手一个便挽救了我们。要知道,河道里的淘金汉子有几十人,听到呼救后只有他一个人出手。
后面的事我便记忆如新了,救出水面后我立时清醒,还说了声谢谢。父亲闻讯后十分震惊,继而涕泪纵横,不敢想象,若我们姐弟同时遇难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后果。父亲千恩万谢,李伯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或许,当初他只是想救人,至于回报,他根本没有想过。
多年后我们家和李伯家一直保持往来,我结婚时还曾相请他们夫妇上座,这不只是一种基于感恩的思维,更多的是一种对道义的推崇,他的倏尔一念,便挽救了我们整个家庭。那个褴褛的河道早已恢复平静,昔日的沙洲上长满了芦荻,我也由懵懂无知至年届不惑。人到中年,因职业使然,我看惯生离死别后,便更能体味生命的珍重和幸福的难能可贵,时光荏冉中,也更加感怀重给我生命的人。岁月沧桑,清水了无痕迹,时间或可以淡忘一切,然而,有些东西,却如雕琢在心里,永远永远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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