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三个月?三岁?具体也说不上来。只记得那时我还不会走路,但已开始用大脑思考问题,我每天在后院里爬来爬去,四肢的灵活程度令两只脚的人惊叹。我已晓得前面如果有个障碍物,就必须绕道而行;手上如果沾上了鸡粪狗屎,就不能再用小嘴吮它。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一个特别好用的大脑,用它指挥协调我的一切行动,甚至开始思索一些我至今仍在思索的问题:一个人活着的意义。 我常常在两只脚的人们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极尽所能地爬出点新意和花样,有时把手搭在他们的脚上,挠一下痒,逗他们玩儿;有时特意从他们裆下穿过,故作调皮。其实这些,我并不觉得好玩。大脚走远的时候,我也爬累了,我把身子倚在墙旮旯里,努力回忆刚才爬行的像蚯蚓一样的路线。那个时候,我会感到一阵颓唐,这种颓唐即使用两个E杯乳房的乳汁都不能消除,觉得一切都挺他妈没意思的,我想,要是让我做出选择,我只想活到会两只脚走路。 我跟房前屋后的桑槐榆柳一样,有了阳光和雨露就能茁壮成长。七岁的那年,我突然意识到竟然活过了自己给定的年龄。我已经会走路很多年,这就像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对江湖感到厌倦一样,两只脚走路并不比四只脚爬行多有趣。突然又觉得人生其实真没啥意思。那几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死去,或者说不知道怎样死得彻底。我小试了一下电源,手里像点燃了一只两响小鞭炮,啪啪两声就被打落下来。我往深水里跳,刚喝了几口酸酸的水就被几个屁娃海底捞月般地拉上岸。后来我就整日缠着我姐,幻想生命就是一张苍蝇纸,轻而易举得吸附在她身上。无奈我姐那几年疯狂迷上了各种药草,劲头超过了李时珍。不过她从不自己品尝药草,她总是把这个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留给我,看我食后的面部表情及肤质变化。她研究药草的抱负并不是医治劳苦民众,而是要毒死她班的副班长。我很乐意干这事,觉得自己就是救世英雄。后来我想,我如今这副百毒不侵的身体也就在那时修炼出来的。 要不是每天跟着我姐后面品尝药草,我真觉得一切都没啥意思。我每天从野地回来,双手和嘴上涂满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草渣,感叹活着的意义也就只剩这些了。 令我不解的是我姐的药草行动突然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她不再誓要毒死副班长,而是跟那个副班长相处甚笃,关系融洽,除了语言融洽,身体也融洽。她每天早早地去学校,迟迟地回来,把书包里的情书转藏到各个角落里。她的脸上像涂过车前草的汁水一样,时刻都氤氲着一种迷幻和熟稔。 我姐总是能不断地找到活着的乐趣,可我总是找着艰难,十岁前,我想,我也要像我姐那样风光地过一个生日就死去,有很多的礼物,收到的棉袄棉裤滑雪衫可以穿到婚嫁。可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礼物还是我姐的,我妈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缝缝给老三。 一切都显得了无生趣。我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像电视里情侣那样尝过接吻做爱后就死去。 黄昏连着晨晓,太阳在这样的期盼里起与落着。我想接吻做爱一定比品尝药草更具有意思,所以把这个当作自己的人生追求和目标,好多次当别人问我理想是啥的时候,我都差点突口而出:接吻、做爱。 23岁,我妈给出的恋爱年龄。这一年来得突然和急躁,像村西头的寡妇一样踩着颤颠颠地脚步就来了。我认识了一个和我一样自来卷的男孩,白净得像英语书里那个叫“Jack”或“Tom”的小男孩。他或许和我一样把接吻和做爱当作自己的理想来实现,在某个晓风残月的晚上,我们相互帮助完成了这些事项。 原本以为是时候该死去了,人生其实真他妈没意思,却未曾料到接吻做爱是件容易让人上瘾的事情。我和那个男孩都疯狂地染上了重重的瘾,我们像学生一样认真解读着彼此的身体。我坚信他和我一样,小时候曾有过一段漫长而执着的爬行岁月,要不四肢的灵活与协调程度都那么令人惊叹呢。 好多年过去,我们像经过入学、考研、读博的阶段一样,把青春在床上挥霍后,突然又开始感叹都他妈的如同遭遇早泄似的—— 一切又疲软了。时间曾把我送上了青春的最高峰,往后的日子我都会像滑雪运动员那样飞快地冲向谷底。我坐以待毙地等待自己的皮肤褶皱得可以藏钱,双乳松弛得像面袋一样甩过肩膀。我仍然没有找到活着的意义,不知道下一个让我期盼的是什么,我又开始像小时候那样倚在墙旮旯里思索这些问题,人生的意义,其实人生的意义就他妈诱惑你花一辈子时间去寻找这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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