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还嘱咐着朋友要谨防感冒,不成想自己就先感冒了,鼻涕眼泪不断,喷嚏一个接一个,站在阳光下了,暖的跟水一样的秋阳洒在身上,还是冷冷的质感,勉强向四处张望,眯入眼瞅的,还是渐渐瘦削下来的树木,跟飒飒的秋风一样,萧萧瑟瑟的。
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办公室里,跟感冒冲剂,感冒药片和茶水较劲,药苦,嘴里也苦,整个人仿佛就这样被一些苦涩纠缠到冷冷的秋风里。心里苦,身上就冷,畏畏缩缩的,亏了那些水,不管是药水还是茶水吧,只是用热水冲了,再看一眼杯口冒出的丝丝热气,就有些温暖,把杯子握在手中的那一刻,登时会觉得有丝丝的暖气顺手心游荡到了心底,人也似乎略微有了一些舒展。
小时候体质弱,头疼脑闷跑肚拉稀是常有的事,家里穷,没更多的钱给我经常买药,一遇到我病怏怏的样子,焦虑的母亲只有一个办法:姜汤伺候!
还别说,这姜汤真的管用,大多的时候,一碗姜汤喝下去,整个人跟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一样,虽说还有些慵懒,但毕竟还是悄然的挂在那里,一脸的笑。
姜,大多的百姓家里还是有的,把姜细细地剁成末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抓大把的红糖和姜末一起用开水冲了,做治病的引子,却不是易得的事。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红糖,是需要供应的!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病的时候,才可以尝到糖是甜甜的滋味。
我们家四口人,每年凭供应领取的红糖,也只有几两而已。每年凭糖票从大队供销社里领取的用牛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几两红糖,拿到家里,成为了家里的稀罕物。母亲会很小心地拆开纸包,把红糖一点点倒进一个咖啡色的大玻璃瓶子里,然后就躲过我和小妹狼一般贪婪的眼睛,藏在我们一直苦苦搜寻却始终不得的地方。而那层包裹红糖的牛皮纸,母亲会格外奖赏给我和小妹,任我们争相吮舔。直到现在,母亲有时会说到我们争着舔牛皮纸的样子。而当我们看着母亲眼中泪花翻滚的时候,唏嘘的同时,才记起,我们真的早已不吃糖果好多年了。
那每年仅有的一点红糖,被母亲牢牢地藏了起来,也只有需要冲姜汤的时候,换句话说,母亲无法支付药费,却又焦虑无措的时候,母亲会想到用姜汤给我们治病,也才会避着我和小妹,从我们无从发现的地方抠出那个玻璃瓶子。而我们看到的,是长时间放置的玻璃瓶子里的红糖,会融化成厚厚的浆,甚至会凝结成块。已糅合成浓浆的糖汁,是要用筷子用力挑,才能从瓶子里挑出来的,连着丝线一般浓稠的糖汁,连同筷子一起,被母亲扯到粗瓷大碗里,而那筷子,都能直挺挺立在碗心里。成块的红糖呢,真的是要用刀一下一下削成末,才能刮到碗里去的。
红糖跟姜末搅在一起了,开水一冲,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窄仄的小屋里缭绕着,泛起乳汁般的温馨。躺在炕上,不用睁眼,我也会想得到,母亲用筷子在碗里小心搅着姜末和红糖,而小妹呢,跟小尾巴一样,腹中的馋虫,会从眼神中流露出来,跟粗瓷碗口的热气一样,一丝丝地搅在一起。
我的记忆里,一直是母亲端着粗瓷碗,一条腿跨在炕沿上,把冒着热气的瓷碗端到我鼻尖下面,告诉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我会很顺从地将碗中的姜汤一口气喝下去。姜汤喝到肚里,热辣辣的一股暖气,顺肚腹骤然升起,直通四肢百脉,全身倏然汗出,整个人轻飘飘的眩晕,那感觉,我至今难忘。说实话,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姜汤是否会消除百病,只是,我只要一病,就习惯了依赖母亲亲手调制的姜汤,也习惯了母亲看我喝姜汤时那关注爱恋的眼神,或者,我是贪恋着那难得的一些甜蜜吧?而我的小妹呢,也只有馋馋的咂着自己的指头,眼睁睁看我喝下姜汤,然后,将那个粗瓷碗捧在手里,舔着筷头,舔着碗底,即使辣的双眼含泪,而脸上,却始终是幸福的满足。
贫困的日子,总是那么温馨,在时光里贴上温情的标签,让人无从忘记,却又无法再次真切的体验。
我的这次感冒,的确有些拖拉,苦苦的药水药剂倒是吃了不少,总是时好时坏,脑袋迷迷糊糊的时候,总会想起小时候喝姜汤的情景,而那些母亲用了心思隐藏起来的红糖,母亲的眼神和小妹的馋样儿,会很清晰的在我眼前晃动。自己曾经试着剁了一些姜末,抓了大把的红糖搅拌成姜汤,闭着眼一口气喝了下去,却总也没有了儿时的那种四体通泰的感觉,自然对我的感冒不会有半丝的作用。早晨醒来,头疼依旧的时候,我在想,是否我的身边缺了母亲关爱的眼神呢,缺了母亲眼神的姜汤,或许真的没有了慈爱的灵性,自然也不会治好我的感冒的。
茶杯里的水凉下来的时候,丝丝的暖气也渐趋消失,整个人的身体又开始发冷。小时候的姜汤,习惯性的解除着我的病痛,而这习惯性,沉淀在我的记忆里,却不会有功效的延续。只是,我渐冷的眼神,瞅着厚重如姜汤的杯子里的水,总会过滤下母亲和小妹的眼神,倒映在我的脑海中,这,也或许就是时间的倒影吧。
春秋可以倒影吗?如果可以,我总在想,能不能把母亲的年华倒影回去,倒影在我儿时的姜汤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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