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第一次看见小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弦被谁拨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她感觉自己的脸红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将来要嫁就嫁他这样的”。这个念头一闪过,她就在心里毫不留情地掴了自己两个嘴巴:就自己的处境,不好好学习还好意思胡思乱想! 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初秋。新学年开始,结束一年病休的小寒插班来到了高二(5)班。第一节课后,小军走上讲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小寒的同桌告诉她,他叫小军,是副班长。他近180cm的个头,脸上是诚挚而温暖的笑容。多年之后再想起那时的情形,小寒对他的笑容依然记忆忧新,她认为是他的笑容打动了她。
第一个周六上午,阳光特别灿烂,天空明净湛蓝。小寒的被这绝好的天气所感染,内心居然也呈现出少有的轻松。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在县城郊外的公路边,偶尔把路边的石子踢到一边。她经常缺路费,没有路费的时候她就徒步走到离县城20多里地的姐姐家,姐姐会为她摊一包袱煎饼——山东煎饼,那可是山东名吃;再炒一玻璃瓶咸菜,合起来就是她一周的伙食。小寒正专心赶路,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她一转身,眼前是小军温暖的笑容。小军说:“上车吧,我带你走。我看了你的学籍档案,知道咱们是同乡,正好顺路。”
那几年,是小寒最压抑郁闷的几年。亲爱的爸爸在她读初二的那年就得了癌症,手术后一直在家养病。那个年代,那可是被判了死刑啊,而且,你还不知道那罪恶的刽子手什么时候来夺走爸爸的生命。想到这些,小寒就感觉心里透不过气来。那几年,她很少笑,也很少说话。而且,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经常感觉头晕,心慌气短,浑身乏力,后背酸痛。除此之外,她还对饥饿有切肤的感受。她总觉得那毫无油水的地瓜粉煎饼不愿意在她那毫无油水的肚子里做太久的停留,不管上午还是下午,两节课后,她就会饿得浑身发软,常常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想趴在课桌上。自从认识了小军,她感觉生活中又有了值得高兴与期待的事情。他的温暖的笑容总能驱走她心中的阴霾,使她暂时忘掉生活的艰难与苦痛。从此之后,他们就经常结伴回家,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家庭,亲人,学校,同学,对未来的期望。每次回家,小军总是自觉地在驶离县城40多里的岔路口向北拐,拐向那条通往小寒家的满是乱石和尘土的小路,把小寒送到村口,然后他再折回,继续剩下的20多里路程。小军从来没有正面劝慰过他,可她能感受到他的善良与关怀。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超出同学范围的话题,可是与小军相处的时光却是小寒最轻松,最幸福,最期待的时光。她总是期待周六的到来。
转眼高考临近。高考前几天,班主任老师给全班同学放了一天假,他说:“不管你们平时多艰苦,但高考这三天必须吃好。”他要求大家每人回家取20元钱,做为高考三天的生活费。小寒和小军一起结伴回家了。第二天傍晚,在教室门前的走廊里,他们相遇了。小军塞给了小寒20元钱。小寒说:“不用,我带钱回来了。”小军说:“别骗我了,拿着吧。”那一刻,小寒感觉眼中有热热的东西在涌动,她连忙转过身去力图平复自己的情绪。是的,小寒回家根本就没有提这件事,看到孤苦伶仃的母亲,她说不出口,她不想让母亲为难。
两个多月后,小寒接到了东北一所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而小军则考取了中原一所很不错的军校。按照通知要求,小寒要比小军早走几天。小军说好了要来送她。临走前几天,小寒天天盼着小军来给她送行,她认为,谁都可以不送她,而小军不能;她谁都不在乎,可她在乎小军。可老天偏偏和她作对,那几天,小军仿佛从人家蒸发了,没有任何音讯。每天早上,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小寒的心里也升腾起希望,她觉得,小军今天一定会来和她话别,并亲眼看着她上车。为此,她满怀希望又心神不宁,有意无意地往家门口张望。但每天,随着太阳的西沉,小寒膨胀的希望也一点点萎缩下去,心一点点地沉下去。那几天,小寒都是在这种从满怀希望到彻底失望的折磨中度过的。直到小寒离家的那一天,小军也没有出现。小寒感到极度失望,感觉受到深深的伤害,她无法原谅他。同时,小寒突然有了一种解脱感,感觉自己突然清醒了,两年来,第一次那么清醒。是的,两年来的疑惑今天终于有了答案,小军不过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对她的境况表示同情而已,只是他更热心一点罢了。这两年,自己对他不过是自作多情。在去学校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觉得,小军比她聪明,即将就读的大学比她强,家境比她好,而且班里喜欢他的女生不乏其人,再交往下去,自己只能是自讨无趣。小寒很怕被别人拒绝,怕被别人遗弃,她内心深处有深深的被遗弃情节。中学六年,爸爸病了四年,她在学校仅仅维持最起码的生存,除了父母,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活。或许大学毕业已参加工作的三个哥哥都怕粘上这个累赘,而她居然还要上学,那更是让他们望而怯步的累赘了。小寒清晰的记得,高二下半学期开始,爸爸带着无限的牵挂走了。处理完爸爸的后事,她和哥哥们走在村口的路上。三哥和她走在最后。三哥说:“我们准备把妈接到城里住(当然没住几天就回来了),你没事不要去。”后来,每每想起,小寒依然对当时的感受记忆忧新,先是感觉脑子“轰”的一声,思维出现几秒钟的短路,接着是锥心的痛:无家可归,自己真的无家可归了!她最怕的终于来了!从那一刻起,小寒就害怕被人遗弃。那年,她17岁。
一路走来,小寒终于想明白了,同时,她作出了一个当时自认为非常英明的决定,同时内心升起一种无比悲壮的感觉,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的味道。她决定忘记过去,重新做人,放弃本就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做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地,入学后,她以自己的方式逐渐断绝了与小军的来往。但她每每想起小军,总有一种内疚感,知恩图报,这是她做人的原则,可自己并没有做到。
7年过去了,小寒的女儿1岁了。那年的“十一”假期,她回去探望母亲。记忆力逐年减退的母亲突然说了一句很雷人的话:“你上大学走后的第三天,小军来给你送行呢。他说那几天他家里出了点急事,他出远门办事去了”。同样,小寒在感到思维出现短暂的短路,之后就是脸上发麻,心脏阵阵发紧。
岁月流失,小寒经常被这种负疚感所折磨。她无数次徘徊在校友录的班级门前,很希望叩开这扇大门,对小军说一声“谢谢你”,“对不起,”。18年后的今天,她终于抬起了叩门的手-------可他会原谅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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