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在我的记忆里,在童年的那片天空里若隐若现。湘南的四月,或者八月,南来的鸟,北去的鸟,在田野水沼之上翔动,咶噪之声,像不协调的演奏,却给寂静的村庄抹上了来自远方的神秘,诗意而洁净,从而深刻在小村的经历中。
许多人都知道鸟的方向。
并非所有人都知道鸟的使命在空中。
那些鸟因为使命,而无法在湘南的山野停留太久。它们属于飞翔,属于蓝天,属于远方,属于梦幻,属于人抵达不了的天际苍茫。
苍茫时刻,鸟与苍茫融合在一起。
苍茫尽处,是鸟的营地。那片不为人知的地方,鸟如同欢乐行者一样,坚守着灵魂,过着鸟的生活。
我在家门前看到的,是鸟的羽毛之美,飞翔之美,与山川大地融合之美,自由之美。
鸟在自然中,是自然的一部分。山水因为它们而具有画龙点睛的灵韵;村庄因为它们而具有温馨宁静的恬适,我们因为它们而知道了天地之辽远阔大!
我们看着鸟儿们起落飞降。
鸟儿们像一朵祥云。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叫白鹭的时候,我已很少有机会见到它们了。
它们抛弃了我们。
我们无法去想象它们,甚至不知道它们离我们有多远了。它们为什么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我们没有惊动过它们,更没有捕杀过它们,甚至把它们当作了乡村的吉祥之鸟。但我们没有照顾它们,因为农村生活的闭塞与辛苦,我们没有诗情画意。我们祈祷的是五谷丰登,远离饥饿,为此,我们在田野里拼搏,拼命地用农药化肥去为丰衣足食做保障。
年复一年,它们死在了它们的征途中。
年复一年,我们明白了我们是凶手。
至今还记得年少时的一堂课,老师问:落后的雁是那一只雁?
我们不假思索,或者我们那时候还不会思考得那么深刻,答:是没有力气的鸟。
老师看着我们,并没有欣慰的微笑。
我们看着老师。
老师放下手里的粉笔头,双手抄在背后,望着窗外的蓝天,蓝天只有云。老师说:落后的甚至掉下来的雁,是那只领头的雁。
领头的那只雁要冲破空气的阻力,雁行才能顺利飞翔。而雁的体力是有限的。老师望着蓝天,可蓝天上不再有雁阵。老师娓娓道来,我们却看不到雁队的排列和它们所体现的团队精神了。
我们面面相觑。
鸟烙进了我们记忆的天堂。
长大后,我们成了时代的鸟。
大时代里,我们寻找落脚点,寻找方向。
我们没有翅膀,我们抵达不了鸟的高度,我们注定用双脚在时间里奔波。城市向前,我们向后。我们在生活的时空里,比鸟还要迷惘。
我们不能在空中俯瞰远方,我们只有用心情去体会生存的艰辛,用躯体和灵魂一起去承担向后撤退的迷茫之苦。
鸟在记忆里飞翔。
我们在自己的局限里寻找归依。
很多个夜晚,我们如鸟般惊醒,在黑暗里,我们黑色的眼睛找不到光明。我们感知到的,是灵魂在黑夜里的喘息。轰隆的城市如幽黑的山陵,冷漠的面对着来者,我们在欲望里,尽情过后,越年龄而来的空虚淹没了未来的方向。
鸟死在人类的手里。
我们死在自己的手里。
鸟在记忆的天堂里盘旋。
我们在童年里歌唱,歌唱单纯的忧伤,一如受伤之鸟,啄着自己的伤口,用哀伤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我们像空中之鸟,无处落脚,却用身体温暖了别人的风景,然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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