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里有着愉悦记忆的,就是与小伙伴们在叶子将黄未黄的白杨树下捡蝉蜕。蝉这个小精灵对季节很是敏感,它们通常在天将放凉的时候将泥土打个小孔钻进去度它们的冬,而薄薄的蝉壳就挂在树枝上,或由雨水打落在地溅满泥浆,或没被雨水打落而被风拂得摇摇晃晃。我们这些孩子们捡蝉蜕通常就是把玩,玩腻了再去村口我叔伯家开的卫生所换几颗薄荷片放嘴里嚼着,弄得满口凉丝丝的甜。 我也曾在盛夏的时候去长满青草的河沟里捞蚂蟥,也就是学名叫水蛭的小东西。据说它的威力足以令一个孕妇流产,可见这小东西特值钱。那时的蚂蟥好像特别多,插禾时节如果在备足了青肥的水田里逗留片刻,就会被它的吸盘牢牢地吸在腿上。很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手掌狠狠拍将下去,那肉乎乎的东西就蜷了身子,松了吸盘掉下来,再被我们轻轻拈起,吓唬比我们更容易害怕的小孩子。那时的我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而且尝试着搞些恶作剧。也曾在掏野蜂窝时尝到过被蜜蜂群殴的尝味,因此我们不大去招惹那小生灵。村北的老曾娘患了一种叫做类风湿的疾病,据说蜂毒可医治,她又动弹不得,在她一再的央求下,我们就一头钻进开得正盛的芝麻花地里,只待忘情的蜜蜂因了采蜜钻进芝麻花里,我们就乐呵呵地伸出小手,轻轻捏起那喇叭形的花边,很轻易就可以捉到它们了。 在我的印象里,老曾娘身体的某些个穴位被蜜蜂蜇得星星点点的红肿,将我一个懵懂的童年布满了难以理解的好奇与恐慌。于是,我童年的时光总是被无端地怀念,与其说是怀念童年,不如说是怀念与我童年相伴的虫子。这让我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天牛,还有韭菜地里的白脖子蚯蚓。这与母亲的顽疾有关。印象中母亲得的好像是肛漏或是痔疮,她常年累月不断被这种病折磨着,坐卧不安。母亲的病反反复复地发作,因此她对吃食也很讲究,容易引发病变的食物比如鱼或香菜从不吃的。而且每每看到可医她老病的药引子,也还是捉来备用的。 天牛的角长长的,如水牛角的形状,有时也分几个枝枝叉叉特像梅花鹿的角。它被母亲用线绳系着,挂在门楣上,天牛开始挣扎,笨重的翅膀嗡嗡地震荡着潮湿的空气。它笨拙的模样令我想起蟑螂,但母亲说蟑螂在屎里打滚的,而天牛不是。天牛具体生活在什么地方,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只知它是一味药,可医母亲的病。 我那时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倒掉或拎回父亲夜间常用的夜壶,这活计通常是在清晨或黄昏。当然,还是有不小心将那印着红黄相间花纹的夜壶摔烂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父亲的坏脾气,他打起人来近乎疯狂。我在恐惧之中忙将那夜壶原封不动地拼凑好,再轻轻地放在墙根处,待天黑的时候找个借口溜出去,装作不在场的样子。我唯一可以将功赎罪的办法就是去路灯下捉天牛。我记得天牛的出现是在黄豆将要熟了的时候,那些地里的飞蛾或甲壳虫便在灯光的诱惑下,乘着夜色赶来凑热闹。而有一盏灯很是特别,发出惨白的光,灯下还搁置一个大缸,缸里盛少许水,虫子落下后,掉进水里不再起飞。那是科技站的人设的,研究这些虫子是要制造更有效的办法灭除它们。落下来最多的还是甲壳虫,它们沉重的外壳经不住水的淹没,挣扎不几下就动弹不得了。但我的目标是寻找天牛,偶尔捉到一只,便欢天喜欢地的跑回家去。当母亲兴致勃勃地用线绳系着天牛的角挂在门楣上的时候,父亲会很合时宜地问我,是否不小心碰坏了他的夜壶?我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连说没有,没有…… 另一种药引子就是韭菜地里的白脖子蚯蚓。我不明白何以偏要用这样的虫子作药引。这些令人生厌的褐色小东西如小蛇一般令我产生恐惧,它被从韭菜地里挖出,或被锄头铁锨误斩成两截,慌乱地扭动挣扎着,母亲捡起带着白色脖套般的一截,装进瓶子,带回家后倒出放毒太阳下晒干。据说每斩断一截的蚯蚓都是可以再生的,但晒干的蚯蚓就不容易复活了。于是,村子里不管是哪家如要翻挖韭菜地或清除韭菜地里的杂草,都会有我们忙碌的身影,我们要不失时宜地去寻找那些或许可以减轻母亲病痛的药引子。 那些天牛与白脖子蚯蚓不知被我们执着地捉过或挖过多少,印象中母亲好像一次也没用过。因为母亲的顽疾在她实在疼痛得无法忍受之际就做了一次手术,之后就再没犯过,然而母亲依然对食物还是那样的忌嘴,不亚于依然掂记那些个难以寻找的药引子。 父样那放在山墙根的夜壶,不住地被我不小心打碎过几次后,父亲就鸟枪换炮地改用了瓷器的了。他也不再轻易地将新置的夜用工具放置泥墙根下,而是乘着晨光微明时分倒过后,就顺手拎回塞在床下。 于是我的童年与虫子的相伴便不再是一种责任。我不必再找理由去路灯下捉那几欲绝迹的天牛;更不屑去韭菜地里,挖那令人生厌的白脖子蚯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