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一个月光泡就的乐园。
小村全年的夜晚似乎来得都早,太阳一落山大幕就拉上了。小村人没有城里人光怪陆离的夜生活,白天没有干完的事儿晚上接着干,而这些孩子们似乎不在其中。不过大人们的约束有一点是人本化的,那就是到了晚上大人一般不约束孩子们的行动,任凭孩子们在村旮旯里、庄稼地里玩刺激,不致于发展到家长“升堂”打屁股的地步。
一年四季,皎洁月光下的世界各有情趣,变成了孩子们自己的天空。童年的乡村香醇、素雅、古朴,土生土长的小村人与原汁原味的自然能绝对和谐相处。广袤无垠的豫东平原上,沟沟坎坎里撒落着因势而生的村庄,棋子一样,渲染铺张出田野一片生气。天生勤劳的小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最原始的劳作演绎着农人的悲欢岁月。那时的孩子们似乎没有痛苦的时候,天生一股子疯劲儿,在大人因生活所迫产生的威压下仍斗胆和大人玩“猫捉老鼠”的迷藏,小村里自然便多了孩子们被大人训骂的哭叫声,时间一长这竟成了小村打眼的一景。
春日有月的晚上是孩子们盼望的最美时光,这个时候天气变暖,夜风习习,童年的月夜很静很净,月亮像在村东的河水里洗涮过,静得可以一眼瞅见里面的秘密。月亮显得很大很亮,让人无限遐想。我有时简直要身生双翅,飞向近在咫尺的月亮。许是听惯了母亲讲的“嫦娥奔月”,总想飘进月宫探个究竟,更受《西游记》里八戒闯月宫遭贬下凡故事的迷惑,无端徒增了一睹嫦娥芳容的幻想。还听母亲说月宫里有棵桂花树,到了八月,花香就洒向人间,所以八月的人间到处都是桂香,还听母亲说桂树下有个老人,一直在砍桂树,后来知道这个老人就是吴刚,天帝罚他砍树,什么时候砍倒了桂花树,他就获得了出头之日。不过那桂花树是神树,一刀下去抬刀再砍,树疤就没有了,为了能熬到出头之日,吴刚就这样不停地砍下去,树终究没有砍倒,倒是砍丰富了童年我的记忆。在童话一样的天地里,孩子们吃过晚饭,成群结队地玩捉迷藏的游戏,矮墙角、大树上、池塘边、柴堆里都是极佳的藏身处。输了的就打鼻子眼,赢了的一脸骄傲。在纯净如水的月光里,小伙伴们叽叽喳喳,玩出一身的爽快,玩出一脸的灿烂。疯足疯够了就玩“杀羊羔剥羊皮”,一个“小孩头”充当老山羊排在前头,年龄小的排在后头,拽紧前面人的衣襟,由一个动作麻利的充当恶狼逮羊羔。老山羊带着羊羔与恶狼周旋,以此决胜负。一刹时,喊叫声一片,有时还有踩着小孩子的叫骂声,不过都很畅快的,尽管春寒料峭,孩子们却能玩出满头的大汗。
夏夜的月光温润如玉。小村人吃过饭就会掂一张凉席拿着被单到村边河堤上睡觉。儿时的家里没“空调”这个概念,晚上睡外边就是图个凉快。夏夜的河堤成了纳凉的最佳场地。大人小孩摇着蒲扇“喷空儿”(侃大山)成了惬意生活的享受。小孩子们爱听大人们天南海北地胡侃,“关公战秦琼”经常在这里上演,在这里言论绝对自由,人们文化似乎都不高,说的大多是一些路边新闻,不少是花边桃色新闻。有时候村里的寡杆条子以讲色话著称的老八叔还能来几段刺激的“黄段子”,那时候没有什么性教育,老八叔“黄段子”恰恰填补了这一空白。老八叔阶级成分高,又加上天生一个“矬子相”,所以成了自然选择淘汰的对象,四十多岁了仍讨不上老婆。不过老八叔很向往有老婆的日子。老八叔讲“黄段子”有交换条件,要给他轮番捶背,还要给他点烟。尽管如此,老八叔往往还不肯赏脸。那时我就认为老八叔真伟大,甚至将老八叔定为了自己未来的奋斗目标。大人们不买老八叔的账,一见老八叔给孩子们讲不粘弦的东西,就开始骂老八不是个东西,非把孩子们教坏不行,老八叔似乎不在意这些,只要有人为自己服务“黄色理论”照样散布。长辈们没心听,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静静的月光如流水打湿了被子,大家浑然不觉。
秋季的月光特别明亮,照在鼓囊囊的庄稼棵儿上,到了收获的季节,晚上小村人也不闲着,点起灯火或者在月光下剥玉米苞叶,或者剥棉花桃子。于是浑圆修长的玉米棒子裸露在月光下。地里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小村人津津有味地享受秋天,锅灶里开始飘出诱人的饭香。仲秋,小村人收完了秋,种上了冬,农闲的时候来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打工”这个概念,劳力们就呆在家里干些不关痛痒的活儿。于是娶媳的嫁女的多了起来,小村里随之热闹了起来。到了夜晚,月儿高挂,娶媳妇的家里成了娱乐的好去处,孩子们跟着大人们起哄,变着花样“折磨”新郎新娘,小孩子们在闹洞房中领略了人间的情事。小村人迷信,认为闹洞房可以避邪,如果哪家娶新媳妇没有人闹洞房,那可是主家最没面子的事情。这大概是一个门槛,一个宣告处女时代结束的门槛,女人真正成为女人的门槛。还有些青春萌动的半大孩子冒了危险去听新郎新娘的房话,自以为是最大的收获,第二天会带着炫耀的神情向身边人宣扬。不过也会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还是老八叔,被人骂做老不正经,为了听房话积累素材,竟能冒着秋寒一夜无眠。据说有一回聚精会神地听,蛇爬到脚面上浑然不知,被蛇咬了一口差点儿一命呜呼,事后还撒谎说是被狗咬了一下。
冬天里,月光像利刃,扎人的眼。月挂高空,地上的月光会化成一片冷霜。田野里静寂无声,静的让人生惧发毛。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最好的娱乐只是豫东大鼓书,不过不常有。小村女人吃过晚饭早早端坐在被窝里纳鞋底、搓绳子。这个时候只有逮黄鼠狼的锤二叔忙活得很,这是他创外快的黄金季节,那个时候黄鼠狼还没有被列为保护动物,再加上大家都痛恨黄鼠狼拉鸡,所以锤二叔可以尽情的逮,不用担心违犯动物保护法。逮黄鼠狼用具不复杂,下个夹子,用活老鼠做诱饵,或者用吊砖砸。锤二叔很能干,一夜能逮好几只黄鼠狼,小村人都说锤二叔长有一双专识黄鼠狼行踪的眼睛,哪个地方黄鼠狼走过,哪个地方黄鼠狼住过,他立即就能感受得到,这使我对锤二叔羡慕得不得了。锤二叔逮了黄鼠狼,剥了皮挂在房檐下好像有意夸耀似的,把剥下的肉分给我们这些小馋猫。面有菜色的我们那个时候经常有打“牙祭”的机会。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黄鼠狼成了人类的朋友锤二叔才洗手不干。现在想来倒是锤二叔的传奇人生装饰了我的童年。冬夜虽然漫长寒冷,但孩子们不觉得这一点,在月光里不知疲倦的疯玩,玩得满头大汗,脱了小褂继续玩,掉进水沟里湿了裤子不敢吭声,害怕大人打骂,直到大人们喊着骂着才依依分手。
走在人生路上的我感谢童年月光给我带来的单纯清澈,它使我保持了尘嚣里的童贞本色。如今儿时月光下的诗意浪漫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淡漠,但月色始终是童话世界里为我点燃的明烛,成为我美好记忆的定格。现在的我好像在月光里跋涉,坚持不懈地跋涉,深一步浅一步,我好象又在寻找失落的梦,而童年的时光在月光里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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