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夏季几乎全泡在村子的池塘里度过,那时的塘水不深不浅,正巧淹及脖子,父母出工无瑕顾及我们,我们也便乐得无拘无束,与村里的孩子们在塘边玩耍。哥哥喜欢钓鳖,挖了蚯蚓串在钓钩上,傍晚时将排钩置于塘边水里,次日清晨只须将钓钩扯起,便有绿盖子的鳖们被钓出水面。那时候的鳖在农村人眼里贱得可怜,只需将它们填进灶间烧熟,揭开鳖壳,取出遗在鳖肚里的钓钩,就象吃烤红薯般地平常。
我们小一点的孩子则在塘边捉蜻蜓,或爬上塘边那棵巨伞般的皂角树上,找个合适的位置朝水里跳。跳水的姿势也不断翻新,有螺旋式的、背跃式的、筋斗式的,常用的就是拉着皂角树的枝条,荡秋千般地在水面上趟出一溜水花,再坠入水中,这样水就不会将肌肉拍打得生疼。
直到太阳西斜时,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从田间归来,孩子们的游戏就更接近高潮。大人们扔下手中的锄头,来到塘边洗澡,那时已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女各占东西两个塘头,各洗各的澡,各寻各的乐儿,男人一声口哨,女人笑语惊飞,好一幅乡村沐浴图。水牛则卧在堰塘中间休息。水牛拉犁拽耙特有力气,耕罢田须在水里泡一泡,毛色才显得油亮光滑。水牛卧出的塘坑,成为孩子们相互引逗的陷阱,若谁不小心陷进去,免不得猝不及防喝上几口水,而搞恶作剧的孩子则得意得就像大白鹅似的扭动着雪白的屁股蛋儿,惹起一阵尖利的笑声。久而久之,吃过亏的孩子便不容易上当,此时他们往往如鱼般地游到大人们背后,潜在水里,用手指在父亲的屁股上啄几下,惊得父亲扭动着身子拍着塘水,口中嚷道:乖乖,好家伙!当他手起掌落捉住一双滑溜溜的小手时,由不住嗔道:鬼头,吓老子一跳!
那年的塘泥已厚得淤及小腿,水面上弥散着一股腥臭的气息,鱼也经不住缺氧的憋闷而翻着雪白的肚皮跃出水面。冬天结薄冰的时候,村里决定放干塘里的水清理塘泥。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人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女人负责上箢子,男人则将塘泥挑到田间,作为来春插禾的脚肥。孩子们显得更兴奋,将那印着“标兵”“模范”的红旗扛来扛去,仿佛他们俨然就是这帮挖塘人的总指挥。那次的塘泥挖得很深,塘沿特地用石头混了水泥加固。春汛过后,塘水泛着碧绿的水波,散发着清新的水气;鸭子们呱呱地叫着拍打着翅膀,在水里追逐着;女人嘭嘭的捶布声也显得分外的轻快响亮。春寒还未过去,我们这帮水鬼们便迫不及待地“扑嗵、扑嗵”跳进堰塘,水面上立时便激起一簇簇水花。最有意思的是水牛,正是春耕时节,牛们没料到塘水竟淹没了身子,徨徨之中昂着头,寻找着置身的位置,而这帮捣蛋的孩子则在水里起着哄,企图将牛也灌上几鼻子塘水,虽然明知这宠然大物也具有游泳的本能,却依然将吼声和笑声洒满整个塘角。
最幸福的就是春节了。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再穷的人家,宁可无肉却不可无鱼。无鱼的季节不是一个好的开端。当然,鱼更离不开塘水的滋养,俗话说:鱼肥水美嘛!我们村地势高,堰塘就在村脚下,鸡鸭猪牛的粪便在有雨时节哗哗冲进堰塘,塘水就总是肥得泛绿,每年春季只须将鱼苗撒进塘里,不施任何饲料,年底就会长成肥胖的鱼来,分到各户,各家的灶间便充满了年的喜庆。
随着时光的流逝,童年的趣事已成为记忆深处动人的画面。离开家乡好多年了,生计的缘故我常年在外奔波。然而不论什么时候,每当忆起童年的关于堰塘趣事,心中总不由会荡起一片温馨:我该什么时候再回家去,看看家乡门前的那口堰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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