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想到遥远的外婆。

  小时候，妈妈只教过我一首歌《外婆的澎湖湾》。现在问起，妈说，喜欢它，也想听到女儿咿呀哼唱它的旋律。现在，想外婆，想妈。于是，唱起它……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

娘胎里，是母亲的心脏起博激活了女儿的心，一代一代，生生不息。人类的脉搏纠纠跳动，生命在延续。

  外婆的家，是我小时候的天。妈说，祖上是地主，所以有个大园。大园里有好多的树，槐、杨、核桃树是大类。还有悉数的葡萄、桑葚。它们让大园的四季变的纷扰绚丽。而我最喜欢桑葚树，它的叶让我养了许久的蚕，我也吃了许久的桑葚果子。果子成熟的时候我最乐呵，吃的满嘴紫色气，外婆总是踮着脚蹒跚的走到树下，摘一些被别家顽小子掠夺过后的残葚。然后一颗一颗用清水洗净，送到我嘴边，看着我大把大把塞入嘴巴。而她自己却始终微笑着。大园是我童年的乐园，园子里植物多，一些乌七乌八的小动物也随之多了起来。外婆常会变戏法似的把一个空罐头盒装满跳兔儿，那是一种非常美丽的小虫子，五六只精灵在盒子里蹦来跳去，好玩极了。我拿着它们去找我的生物老师，他说不认识，然后走掉。我在原地快乐的把玩着，叫着外婆赋予它的“跳兔儿”。还有一种小动物，指甲般大小，很呆地爬在树上，用手一碰便缩成一团，不动了。跑去叫外婆，她诡异得笑着点了一柱香，悄悄逼近那虫，在它屁股下一戳。它又活了过来，扒拉着四条腿儿狠命往上爬，孩子们都笑了。而我们的外婆笑的最开怀，最可爱……

外婆特别爱干净，生病的日子，她依然拖着病体，一下一下极慢极慢认真的擦拭着那些被她照顾了五十多年的老橱老柜。外婆眼睛不好，往往要将身子探到近乎贴柜的地方，那老脏的抹布与眼睛是平行的。很多年以前，我看着早晨的阳光照在老屋中，光道里跳动着数以万计快活的尘埃……

外婆最疼舅舅和他的孩子们，可他们都将头别在一边，妗子告诉外婆的孙子们，外婆得的是传染病，孙子们似乎惊吓地跑出了老院。那时，我站在老屋的旮旯里看到了外婆眸中的黯然，她在伤心。

我是家中易动的孩子，去到妈的娘家。往往钻进菜园、地窖……将所到之处弄的一团遭，踩死了大片外公珍爱的菜苗。妈气了要打我。外婆不让，妈就锁我进了黑屋。黑屋是外婆家的储藏库。我很害怕，但没哭，又开始了乱翻。可好，小姨小舅们的旧书箱被我拔拉了出来，一本一本，我贪婪地读了许久，《福尔摩斯探案集》、《欧·亨利小说》、《西游记》小人书……妈把黑屋门打开时，我正灰头土脸坐在书箱中不亦乐乎。妈无奈，但从此，我眼睛近视了。

读初中的时候，住在外婆家。她说，有了她的精心照顾就有了我的大学。睡在外婆家的土炕上，我被呵护着。早早晚晚，点灯熄灯。她操持着，为我的学习忙碌……突然一天早上，外婆听不到了任何东西。我大哭，我用刺耳的尖叫呼唤，我嗓子哑了。可她还是永远听不到了。妈让我搬回家，外婆不让，她说婆婆认得字，用纸和笔说话。我流满了脸泪水，很使劲的点头。

后来，我离家到很远的地方上学。妈说，外婆常常一个人翻看以前我和她用纸笔“说话”时用过的废纸，一遍一遍，很仔细很仔细地看。

喜鹊叫的时候，外婆常常会给她的儿孙们做最美的诠释。那其中，有我的大学。

外婆家有棵歪脖子槐树，外婆便让外公拿来两根绳一块板做了秋千，她的孙子和外孙们便跑来玩，常常争到打架。打闹中，我们渐渐长大，秋千陪着外婆守望了无数个黄昏放学的日子。如今，外婆去了，秋千空空的，还在等待……

外婆脾气不好，常常无端发怒，会很大声地呵斥，也会摔东西，因为妈没把她的衣服洗净；因为孩儿们在院中嬉玩惊扰了她的午觉……这样的怒火，我是怕的，就躲到黑屋去乱翻。

医生说，气伤身体，存孝于心的儿孙们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外婆。

外婆得的是肺结核，小时不懂，跟她妈染的。外婆说，嫁了个好人家，活了一般肺结核病人的多倍岁月。行将就木的时候，外婆抓着外公，久久地凝视。学了知识的我知道她的眼中写着的是留恋。

公元二零零四年二月，我的外婆走了，静静地躺在一个黑暗冰冷的地方孤单。

公元二零零四年八月，我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去到荒野外婆的孤坟告诉她。然后回到老园，看了外公和空空的秋千，走掉。

暮色中，老园在迅速老去。